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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柴府宴唱姐嚼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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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傍晚,天刚擦黑,柴府就热闹起来。
柴家贩米粜豆起家,兼做药材生意,经过几代积累,已是玉州府内赫赫有名的鸿商富贾。加之最近几年又手握盐引,家业更是殷富。
少主人一早吩咐,晚上要招待贵客。管家柴平不敢怠慢,选了后园景色最好的一座临水四面厅。他站在高处的台阶上,拈着三撇小胡子发号施令,指挥一众仆役搭设锦屏,悬开金障,挂上彩灯,又搬出一套上好的吴中细木家伙做酒席桌椅。桌上杯盘罗列,皆用金玉象牙水精。因为还未开席,只放着折笋肥梅鲜花的钉座,中间更是一座百鲜果山增高楪架,足有一人之高。
离四面厅不远,临时搭了一座精致卷棚,里面乌压压坐着一片人。细看了去,歌姬舞女,杂技伶人,戏子女先儿,雨凑云集,都是城内和附近州县风月场中的知名人物。旁边几个小厮婆子来回走动,维持着秩序。
柴平见万事俱备,时辰也差不多了,忙带人亲自去大门口候着。等不多时,见暮色中遥遥两骑,击电奔星,须臾而至。
二人身手利落的下马,当先的看起来二十左右岁,身材颀长,生得一张白净的银盆脸,意态风流圆转,正是柴府的少东家柴融。后面那个年岁相当,身姿雄艳伟丽,脸孔生的更是十分博浪,眼带桃花,嘴角噙笑。二人衣衫齐楚,坐骑亦金鞍玉辔,马侧跟着两条油黑健壮的彪悍猎犬,自有一番乌衣子弟的意气风发。
柴融向身后的方向看了一眼,嗤笑着道:“阿芳,这帮软脚虾,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咱们怕是要好等一会儿呢!亏我找了由头先回来,不然还要同他们一道磨着走。”
苏庆芳皱了皱密丽的眉毛,“你还说!这几天雨才小了,我本想找你出去散散,偏你要请这帮软脚虾打围!满满的兴致败了!好没意思!”
“没办法,我这摊营生自不同你。最近巡按大人下江南来,老王八们都缩在窝里不敢动弹,再不把这帮小王八喂饱了,生意更是难做。不过,我发现你的骑术和箭术似乎精进了不少。”
苏庆芳笑的一脸不怀好意,哂谑道:“不是我精进,是你不如从前济事了。是不是那个金宝卿夜里太缠你,虚损过了啊?”说着,饶有深意的在柴融下身一扫。
柴融才梳拢了胭脂巷的金宝卿,正是情谐意美如胶如漆的时候,听苏庆芳这么打趣,一把揽过他的肩膀,挤眉弄眼叽叽咕咕说些床第间的风月香艳故事儿。苏庆芳从前也是烟花场中拾翠寻香的班头,最近为着生意奔忙,很过了段清心寡欲的和尚日子。因此这会儿听起来,倒也有十分意趣。
两人正眉飞色舞的说了大半天,直到掌灯时分,后面一行车马才轰轰阗阗赶了上来。当先众人下了马,赵布政使家的小公子赵濂和玉州知府的三子何邵棠当先,跟着是盐运司副使周百年的弟弟周百祥与何邵棠的表哥谢涵,再后面还有几个衣衫光鲜的,也都是城内有名的官宦富家子弟。
柴融连忙迎上去,把一行人引往后花园,苏庆芳老大不情愿的跟在最后,百无聊赖的甩着手中的马鞭。到了后园,一行人净面洗手,又换了事先按各人身材备好的簇新衣饰,打理妥帖,这才姗姗入席。
柴融拍了拍手,一行身材相近的青衣娇娥捧着瓶壶盘盏鱼贯而入。
柴府巨富,筵席自然豪奢。肴菜百种,罗水陆之珍,南之蛎房,北之熊掌,东海鳆鱼,西域马妳,不一而足。其间簇盘插花,更是精致细巧,鲜香可爱。这些富家子弟平日里山珍海味遍尝,都是口舌挑剔之人,吃了这一席面,也说不出半点不好来。
柴融手腕圆转,命几个伶人吹弹丝竹,唱些时兴小调,又按各人的风月喜好派唱姐儿去旁边贴身陪酒伺候,众人则在席上猜枚行令。
壶斟美酝,盏泛流霞。把盏衔杯几轮下来,筵席又重新设过,大菜撤下,都换成了下酒的精致细肴、果子蜜煎。席上众人也渐渐风流散漫起来,个个怀里抱着个娇娃嬉笑打趣,动手动脚,一会儿你吃个鞋杯,一会儿她敬个皮杯,好不轻佻浮浪。
谢涵虽有个知府舅舅,但身上只有个秀才的功名,家里又不过中平,因而极善察言观色,逢迎趋合,平素就好跟在赵濂与何邵棠左右溜缝儿帮闲。见苏庆芳有些意淡,又听闻他在云南的大手笔,因此着意交结于他,忙给他旁边斟酒的小唱桂宝儿打眼色,“桂宝儿,还不给苏大官人敬个皮杯!伺候的好了,没准儿今日就梳拢了你,回头拜过白眉神,定做个金屋爱妾!”
何邵棠在一旁起哄叫好,周百祥跟着凑趣儿,赵濂眼皮都不撩一下,只顾着和怀里的赛天香起腻。
桂宝儿见苏庆芳人物轩昂,衣冠济楚,早就芳心大动。只是碍着他不甚言语,所以不敢太过小意儿亲热。这会儿见众人起哄,正合她的心意,忙含了一口酒,媚眼如丝的栖过身去,着意让一双饱满的香乳擦过苏庆芳翘起的膝盖。
苏庆芳素来看不上谢涵四处钻营帮闲的德性,有心发作又担心失了柴融的面子,只得耐着性子忍下。见桂宝儿微鼓着腮帮子撅着嘴过来,怎么看怎么觉得粗蠢,皱着眉不耐烦的对桂宝儿甩了甩袖子,示意她一边儿去。
这些小唱妓儿们平素就好掐尖斗强,见桂宝儿吃了挂落,都小声儿讥笑她。桂宝儿落了没脸,嘴里的一口酒吞也不是,吐也不是,臊的眼圈儿都红了。
柴融见谢涵脸上不自在,脸上两条阴鸷纹都现了出来,不欲苏庆芳得罪他狠了,忙拦下金宝卿递过来的酒杯,囫囵的打圆场道:“看看,全是我的罪过,没请到阿芳得意的人儿!不如我叫——”正说着,柴平走了进来,在柴融耳边小声儿嘀咕了几句。
柴融听了一拍手,满脸喜色道:“刚要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阿芳,你可得好好谢我,眼前儿要来的这位娇客,可不一般,准得你的意!”他故意卖了个关子,见众人都饶有兴味的望过来,才些微得意道:“是那琳官儿!”话撂下,柴融心里也着实纳罕,这琳官儿病了好些时候,才好了李四妈便放出话来让她走动,可多少人去请这琳官儿,百十个由头只是推脱不来。他不过因为上次阿芳叫琳官儿不来,这才教人去她家碰碰运气,没想她今儿识趣,人倒来了。
赛天香一听柴融的话,顿时推开赵濂不老实的手,斜撩着眼皮,翘着尖下巴问道:“柴大官人,你说的可是咱们胭脂巷李金翠李四妈家的琳官儿?”
柴融笑着点点头,“正是她。”
周百祥和他哥哥周百年靠着柴融得了许多金银,又知苏庆芳是他的好友,自然帮他们捧场,“融哥儿果然好大脸面,听说那琳官儿病了好些日子,这小半年儿不见客,谁请都不应的。前些天知府家的奶奶过寿,请她过去弹琴,也没应。”
何邵棠忙着海吃鲸饮,半天才应了一声。旁边坐着的小月仙眼中闪过一抹鄙夷之色。
谢涵装着喝酒不言语,偷偷一捅自己的相好陈三爱。陈三爱会意,娇笑道:“病了的事儿倒没听说。前儿个不是也差人去请了,怎么她倒没过来哩?”
赛天香的样貌在胭脂巷算是第一把交椅的,才艺却远不比琳官儿。从前又被琳官儿当着人落过脸,因而与她素有嫌隙,又被赵濂娇纵惯了。鼻子里哼了声,一脸不屑,随后又幸灾乐祸的说了句:“谁说她不见客来?前日里李妈妈忙着帮她找钱老爷梳拢呢,都十七了,还没个枝儿挂!成日里假清高,扮愁容,千金只是难买她一个开口,就想着做那状元夫人呢!奴家顶看不上那样的人!”回首给赵濂一个媚笑,引的赵濂馋滴滴的手脚发软,哪里还管得她说什么。
小月仙和陈三爱都嘻嘻笑起来。金宝卿见赛天香说的刻薄,道:“她与我们不同,从前也是读书人家的好小姐,又是清倌人,便是那些太太奶奶们也高看她一眼,有些傲气也寻常。”柴融听她说的大度涵容,心头更是欢喜,撸下手上两个金镶宝石的扳指,塞到她手里。又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金宝卿听了又惊又喜,一时说不出话。
桂宝儿见金宝卿得了好处,柴融又对她恩爱,眼里十分动火,赶忙插话,“宝卿,你和她住得远不晓得。她平日惯不看人在眼里头,十分轻慢得紧。巷子里姐妹们打个对面,她脸上也是一丝儿笑没有的,好似庙里头供的泥菩萨。”
其中几个浪浮子弟都吃过琳官儿的闭门羹和冷脸,这会儿听赛天香和桂宝儿讥讽琳官儿,也跟着附和起来。
赛天香见众人都饶有兴致的听着,便着意卖弄口舌。她咽下口里的糟鹅掌,哂笑道:“桂宝儿,这你就不懂了。人家和咱们不同,又不是父精母血十月怀胎养大的,怕是那瓦窑里烧出来的!要不然,怎么一丝人气儿也不见?”
苏庆芳听了,眯了眯眼。
陈三爱偷眼瞧见了,也不言语,一味殷勤的给谢涵筛酒布菜。赛天香还要再说,这时有仆役来报,原来人已经到了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