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惊梦桂花落》韩李不薇

7、山雨欲来风满楼

　　次日。
　　大年，初一。
　　天还未亮，落雪已停。
　　庭院里梧桐木积雪上，烙满了清冷的月光，瞧上去苍茫又寂寥。
　　北风的呼啸声，鞭炮的噼里啪啦声，烟花划过夜空绽放声，混合在一起，贯穿整个除夕夜，惊醒了睡梦中的梅花。
　　流云自来去，数枝馨香雪，不与梨花同梦。

　　今年的大年初一，比往年起床晚了些。清晨白河起床，白母已经在厨房里做饭了。袅袅炊烟自烟囱里冒出来，在空中萦绕翩跹，旋即被吹散。稀稀落落的鞭炮声，响如春雷的烟花声，还在进行中。院落里、回廊里层层积雪已被清扫干净，鸟雀站在落满积雪的梧桐木枝上叽叽喳喳的像是在诉说着什么，可是没有人去理会。檐下，一夜之间结出粗细长短不齐的冰条，天然且精致。内侧，风铃在自顾自的盈盈细语。
　　远处，白茫茫的雪海，一眼望不到边。

　　待白河刷完牙，洗完脸，白母已经燃完禅香。叩首毕，鞭炮放毕。这样方能吃饭。由此可见，吃饭也不是一件随随便便轻轻松松的事情。
　　屋子内蜡烛还在静静的燃烧，禅香特有的香气徘徊于其中，久久不散。
　　吃饭的木桌子上，摆着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两碗香喷喷的饺子，两双筷子，一碟放了醋和香油的大蒜，没有餐巾纸。
　　白母坐在桌子旁边，等白河忙完了一切，过来吃饭，她嘴里带着微笑，眼睛里也隐隐有许多的喜意，这样反而把眼角的鱼尾纹衬托的明显了。仔细看她的头发，几根雪色的发丝半漏半藏在满头乌黑中。一年烟花一年景，一年人物一年情。不得不说，她渐渐的显老了。尽管生命还未凋零，尽管红颜尚未迟暮。但她毕竟是四十岁了，终有一日，农村特有的繁忙和劳累会把她拖垮。
　　白河没有留意这些，他移开凳子，在桌旁坐下，用手指了指桌上还在冒热气的两杯清水，说：“妈，这是什么啊？”
　　白母笑着说：“这啊，是糖茶啊，这是我们这里的习俗。待会儿，等你吃完了饺子，碗还要放到锅盖上面，砍（捂）元宝呢。”
　　白河说：“这样啊，想不到咱们竟然还有这个习俗。”说着喝完了糖茶，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放到蒜碟里蘸了蘸，搁到嘴里吃一半，另一半又夹到蒜碟里，把饺子馅里也浸了蒜汁，这回重新搁到嘴里去吃，觉得又酸又香，十分可口。
　　白母说：“嗯，我们这里过年都是这样子，都喝糖茶。其实还有很多的习俗，只是时间久了，有时候人懒惰了，慢慢的也就忘了。”
　　见白河吃了，这才拿起碗喝糖茶，捧到嘴边啜了两口，顿了一顿，说：“快点吃，吃完了好去你干妈那里去拜年，这两年咱们年初一起床起的越来越晚了，去的也晚了，去太晚了不太好。”
　　“嗯”，白河口中尽是饺子，喉咙发音，模糊的答应着。

　　吃完饭，白母把空碗拿到厨房里砍元宝去了。
　　白河拎一盒礼品，去干妈家拜年。
　　临走前，母亲说：“见到你干妈，嘴甜一些啊，就说妈我给您来拜年了，记得多说两句话。”
　　白河为难的说：“不用了吧。”
　　白母笑了，说：“怎么不用啊，都这么大了，见到人也该有句话了，改叫叔的叫叔，叫爷的叫爷。见到人不知道说一句话，说出去人家该说不懂事了，还读了那么多年的书。”
　　白河敷衍道：“嗯，知道了，那我走了啊，妈。”
　　白母答应了一声，说别忘了早点回来。
　　走出院落大门的刹那，背后屋檐下风铃声大作，弄不清从哪里生出一股贼风，呼啦啦吹来，钻进薄薄的衣服。白河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枯树上积雪簌簌落下，地面碎雪被卷起。抬起头看天空，惨淡的太阳，无力地在云中行走。
　　一道黑色的影子闪入白河的脑海，白河想起昨天在雯儿家篱笆外的风雪里看到的人影，不由得心头一紧，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联想着父亲的连年不归，白河几乎可以断定：今天肯定会有事情发生。
　　脚下本能的加快了步伐，白河想早点去他干妈那里拜年，早点回来。因为，他甚至相信，这种种预兆，都指向了自己的母亲。尽管，他怀疑是自己的母亲让父亲终年不回家的。但是，他更相信，他的母亲是善良的。也许，这个事情上，她是有着自己的苦衷，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或许，就真的是像她说的，父亲很忙，等他忙完了，他就会回来了。白河想早点回来，保护妈妈，免得她受到伤害。

　　白河没有回头。
　　更不会知道，在他的身后，在他刚刚踏出院门没有多远，雪地里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女子，那女子穿着一套黑色的皮衣，戴着一副暗红色的眼镜，眼镜下隐藏的是人工修剪的眉黛，唇上抹了浓浓的血色唇膏，看上去妖艳无比。她的耳朵带了一对很大的钻耳环，脖子上的钻项链被故意的拉到衣服外面，同手腕上套着的两个钻手镯一起在冬日的阳光下，闪闪发亮。一张化了浓妆的面庞走路时高傲的微微上仰，似乎在彰显自己的高贵，脚下高跟鞋踩在雪地上，发出清脆的“咯吱，咯吱”声。然后，迎着冷冽的寒风，扭着蛇妖，她走进了白河的家中，连同浓浓的脂粉香气。
　　她是找白河的母亲的。
　　不是拜年，不是走亲戚，亦不是串门、问路的，只能用一句话来概括：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一切正朝着白河想象的方向发展，今天白河家要出事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