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梦空留马行处》行路远

8、第 8 章

　　再与王言玉相见，他对我的神情不仅是一个老师对待学生的有礼，似乎还有一份对朋友的尊重。我却不甚在意。每天担心的是狄怀英会知道我和那些人见面，担心王言玉的表叔父再来找我，担心苏乐和有什么举动。

　　不安地过了一个月，一日上完课，王言玉意外地称赞我虽然身骨不佳，但是学起招式却很快。我淡淡道谢，等着他离开。

　　他却有些愧疚到看着我，随后低声道：“文元，昨日我表妹，就是你上次见的那个女子，秦延。她要我告诉你，我表叔父不会轻易罢手，可能马上会来找你。而你们府上的苏乐和，是你父亲妾室的女儿，也就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你或许不记得了，但她对你一直是不善的。”

　　我有些不安，这事情在我眼里虽然无知无谓，但是他们却不这么认为。前朝公主的后裔，在这个封建的古国，是个极其麻烦的身份。我虽然不看重血缘也无心造反这种蠢事，但是我却改变不了别人的心态，这些纠缠会给我带来怎样的后果，我并不在意。但是，会给狄怀英带来怎样的麻烦呢？

　　我问道：“她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王言玉低语：“她知道你和狄大人的关系，也看出苏乐和的心思。而我表妹以前和你的关系是很好的，她不希望你回到过去的样子。所以她要我告诉你，离开狄大人，否则你和他都会被利用。离开大人后，我叔父反而威胁不了你。”

　　我说：“怀英能够保我的，否则他不会许我。”王言玉看了我一眼，似有犹豫，最后叹口气，说：“也罢，他有自己的选择，在下也是心生佩服。”

　　这话有些奇怪，我便问道：“你说他选择，他做了什么选择？”王言玉有些惊讶，说：“先前我听说年后都督府推荐狄大人入大理寺任职，却被强硬拒绝，以至引起很多不满，还在官场间恶意流传。所有人都奇怪为何狄大人做这样的选择，听说还惊动了他的高堂。可是方才听你说这是他的承诺，我便明白了大人的意思。难道，这些你都不知情？”

　　我咬着唇，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王言玉似有感触：“看来大人是不愿你知晓任何事情，怕你多虑。他这样正直严明之人，竟有这样的柔情。”

　　怀英，你做了这么多，看见我竟还是那样温柔平静，没有任何的无奈和遗憾。这是怎样的爱呢？我如果无知也罢，可是知道了，我还能自私地生活在你为我撑起的一片安宁之下吗？

　　我深吸一口气，淡淡地说：“如果我离开他，我可以去哪里？”他一怔，说：“你还是决定听从表妹的意见吗？果然还是女人比较了解女人。”

　　我看着他，他思考片刻后，说：“虽然我秋天才在京里上任，但是我有一朋友却一直想邀我早些去长安，为我今后任职打通些人脉。如果，你要离开，我也无需在这里逗留教武。所以，如不嫌弃，你可随我赴京。”

　　我不愿连累他，便拒绝道：“你到京任职是在朝野为官，和我有牵扯，怕是麻烦更大。”他笑道：“唐高祖李渊当时本就是打着剿灭逆贼宇文氏的旗号打下天下的，你的身份只是在政治上敏感，被叔父利用造谣，会断送狄大人的仕途。但我本是个无心仕途的人，况且上任也不过是个从八品的校尉。”

　　我也知道大隋气数早尽，他们的小浪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是，狄怀英是个心系黎民的人，他只有走得越高，为百姓做的事才越多。王言玉的叔父也不过是看中他的大好前途才想加以利用。而王言玉，他却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狄怀英是个把黎民百姓的责任看成终身信仰的人，他二十多年的所学所为都是为了这个信仰，这是他生存的价值。可是为了给我的承诺，他放弃了晋升的机会，只能在这小小的并州埋没他的才华。我不过是个来自未来的人，自私地想拥有一份温情和依靠。我没有资格去影响他一生的信仰。

　　在我的沉默中，王言玉一直未开口，直到狄年的咳嗽声惊动到我。他皱着眉道：“该用饭了，王师父也该下课了。”我看了王言玉一眼，说：“容我考虑。”

　　等王言玉离开后，狄年不满地看着我。我懒得去解释，问道：“狄夫人这次来，其实还为了怀英拒绝晋升的事吧？”狄年惊讶地看了我一眼，说：“你怎么知道的？大人吩咐这事不能传入你耳中的，我可是什么都没说啊。”

　　我笑笑：“你也就当我不知道。”他松了一口气，才说：“这事古怪得很，但和你也没什么关系，真不知大人为什么再三吩咐不可告知你。”

　　我不说话，只觉得眼睛好模糊。他明明总是冷静地待我，全没有恋爱中该有的态度，只有偶尔的温柔让我感觉到他浅淡的爱意。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爱可以来得这样恬淡，却又这样深沉。

　　晚上，在书房，狄怀英看着我，说：“这个月来，你沉默不少。”我惊讶地看着他，他淡淡地说：“那晚苏乐和伺候晚饭，我便知道你和他们见过面了。”本来最害怕他知道，但是，现在却宁可他知道，赶我走。

　　他注视着我的眼睛，说：“我曾说过，在你知道身份之日便是我们离开之时。你以为我说的是我自己吗？”我看着他深沉的眼睛，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早看出如果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便会选择离开他。因为我太了解他的理想。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看着他的眼眉，努力记下他的样子。一旦离开，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再见以后，他是否已经成婚。我看着他，突然感到心里冰冷。原以为离开便离开，却不想两年的相处，让我完全习惯有他的生活。每天再也见不到他温和的笑，听不到他冷清的声音，没有一个让我依偎的怀抱，那么活在这个古代的意义是什么呢？

　　他盯着我的眼睛，第一次急躁地说：“我同意你的任何选择，但是，你必须好好地活着。”眼泪，止不住的流在脸上，看不清他的眼。

　　只听见他的声音，说：“你还小，以后会有很多选择。而在我身边，你却只能困在这一方院落里面。如果有一天，你累了，要回家，就回来。”

　　我再也忍不住，抱住狄怀英，咬住他的衣服让自己不要哭出声。他轻抚着我的头，淡淡地说：“记住我的话。”

　　整个书房一片安静，我的心里也静得发冷。

　　我轻轻地开口：“狄夫人快来了，你的表妹，如果可以，就应了吧。”他抱住我的手一僵，随后淡淡地说：“我知道了。”他知道我的性子偏激，决不会和别人分享他。要他成婚，也是断了我的念头。

　　我靠着狄怀英，低声说：“让我靠着你睡好么？”他轻叹一口气，抱紧我，不再说话。

　　他身上淡淡的墨香让我有些心痛，以后他的温柔，他的怀抱都不再属于我。明天此时，我在哪里，我都不知道。来到古代，能遇到他，是我最大的幸运。虽然现在离开他，但我至少有个回忆，有对他的思念，来支撑前面未知的路。

　　迷迷糊糊间，感觉被人抱起，随后又睡去。

　　早上醒来，发现自己睡在房中，手上似乎有东西。摊开手掌，是一块白色的玉。这玉，我要过好多次，他每次都说要等成亲的时候才能给自己的娘子。因此我更想要，他却不肯妥协。

　　今天，他给了我，我却不是他的新娘。

　　走到院中，王言玉有些惊讶地看着我。我说：“跟你去京里，还是男装方便一些。”看我走近，他惊讶地说：“你的眼睛。”我笑了笑：“我把睫毛剪了，怀英说我的眼睛，不好。”王言玉点点头，便转身走向外面。

　　我回头看看书房，两年的点点滴滴在脑海里划过。原来我根本不必去记住他的样子。只一闭眼，他冷漠的脸，生气的脸，温柔的脸，微笑的脸，都清晰可见。胸口一阵痛，感觉喉咙有甜腥的味道。不敢再迟疑，我追上王言玉。

　　简单的一步，便走出了狄府。

　　也走出了我两年的生活，有怀英的生活。

　　王言玉回头看我，皱起眉，手指抚过我的嘴角。洁白的手指上，鲜红的血。他低声说：“我没有想到，你的性子竟是这样。我真后悔带你去表妹家。”我负手走过他，淡淡地说：“该来的总要来。”一开口，竟是满腔的腥味。

　　京城，长安，就是我未来的路吗？没有他，去哪里，也确实没有区别。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

　　身处未来的我，喜欢旅行，想去看大漠戈壁，想去看雪山云海。可是现在，我哪里都可以去。却发现，身边没有他相伴，那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却还不如那一方院落，让我心有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