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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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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村子距荆国都城建漳不过百余里,虽是天子脚下,可是大乱初定,人心不宁,也时常扰攘多事,滋事生非,见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前些时日,不知哪里来了一伙山贼,公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方圆百里都被祸害过来了。阿九将门大开,把屋里的东西扔得乱七八糟的,又将灶火全都灭了,藏身于后院的大水缸里,装作无人居住的样子,山贼只在屋里叫嚷了几声,砸了些东西,也到没抢,看没人,便又走了。阿九暗笑,这些山贼也只是装腔作势吓唬人罢了!
虽是时局动荡,战乱四起,可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自十九年前大乱过后,许久都未有如此之事,弄得人心惶惶。当今圣上荆武帝为安抚人心,命大将军苏焘之子苏宸睿剿贼,封为“荡寇将军”,自是动乱不安。
虽是如此,可阿九总觉着那些山贼来得有些奇怪,不像是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十恶不做的强盗,倒有点虚张声势的的感觉。
虽是派苏宸睿前来剿匪,可是没有一点动静,这匪也不知道剿到哪里去了!
拐过一堵墙,越过一个小土包,才看到土包背面横七竖八地躺了十几具尸体,看装束是山贼。可是这里有没有太大厮杀过的痕迹,应该不是大规模的作战,不像有军队作战的样子。阿九没有心思去追究,绕过他们继续往前走。
忽然,感觉右脚上一紧,正在迈着的脚忽然顿住,身子却还没收回,整个人直直地向前摔去。嘴啃黄土,阿九正想扭过头骂娘,突然看到一枝飞箭携着钧雷之势向阿九射来,匆忙之间,想起爹爹教自己的一招半式,以手撑地,跃身而起,飞箭擦着她的身子过去了。好险!幸亏跟着爹爹学过一点,要不然就葬身此地了,阿九心中暗自庆幸。可未等侥幸之心过去,听到“嗖嗖”箭声,抬眼所及,十几只羽箭携雷霆之势从四面八方向阿九射来,避无可避!阿九闭上眼:难道自己今天注定要红颜葬此吗?不要啊!我还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我不要变成刺猬!
有时候阿九就在想,或许是老天听到自己的呼喊,才派他下来拯救自己的吧!
似乎是时间静止了,只闻风的呼呼声盈耳,汹涌澎湃,萦荡吞噬在阿九脑子里,再听不见其他的声音。难道这就是自己在人间最后听到的声音吗?没有万箭穿心的痛苦,原来死并不是这么可怕!
似乎是过了沧海桑田,澎湃风声在耳内渐渐低沉,阿九听到了金属相击的铮铮之声。睁开眼,只见一个银甲将士挡在她身前,以长剑击开羽箭,一把长剑使得飘逸灵动,却是密不透风,急雨般的羽箭被他长剑化开,而他身姿闲适,一点也没有面对密如细雨般的箭阵的仓皇狼狈,反而倒像儒雅公子谈笑品茗,飞沙走尘,他却未沾分毫,出逸的不像尘世之人。阿九看得呆了,直直盯着他,他身影灵动迅疾,却偏偏透着股安然自得,身形如芝兰玉树,透着股翩翩之感。只是一个背影,也如此姣好,相貌必会不俗了。阿九窃窃想着,竟忘记了这里还堆着那么多山贼的尸体。
听到有人叫自己,阿九忙回了神,只发现银甲男子早已转过身,微笑的看着她,不知叫了她几遍了。剑眉英挺,朗目蕴月,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柔和中带着些刚毅,英姿中飒着些儒雅,如山般挺立,亦如水般温柔,立在尘土飞扬的沙场,却不给人以杀气腾腾之感,反倒生出些亲切,似柔和月色,默默将光辉洒在大地。只是,恍惚中觉得眸中缭绕着一丝疏离冷漠。
刚回了神,却又呆住了。
“姑娘,看完了吗?”还是微微笑着,声音低沉如幽谷淡淡响起,这般别扭的话也被他说得有些自然舒服。阿九忙又拉了拉心思,尴尬一笑,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
“姑娘不必介怀,本就是在下的不是。”阿九以身相许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他打断了卡在喉咙里。嗓音温和,他微微欠身,徐徐道:“这箭阵本是在下布下的,不料误伤了姑娘,还望姑娘莫怪才是!”
阿九忙挥手道:“不怪不怪!反正是你救了我,怎么说我也欠你一条命,虽说我的命不是很值钱,不过对我来说倒是蛮值钱的啊!嗯……那么你就算是我的恩人了,我是个有恩必报的人……”
“姑娘,本就是在下的疏忽令姑娘身陷险境,在下救姑娘只是避免自己的过失扩大,补救罪责,不敢说对姑娘有恩。”他抱了抱拳,依旧笑着,丰姿俊雅,无懈可击!
阿九也学着他的样子,抱了抱拳,抽了抽嘴角,微笑道:“公子,这本是小女子误闯……”
他又一次打断了阿九的话,笑意减了一分,却温和如常,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不知姑娘以何为报?”
真是的,看着人这么斯文,却三番两次打断自己的话,就是长得好看也不能这样啊!阿九敛了笑,正色道:“那就……那就……”她还真想不起来要怎么报答他,以身相许太直白了点,不是自己的风格,呵呵!
“那就待姑娘日后想好再来报答我吧!”他截断道,神色依旧温和。
阿九郁闷地点点头,他依旧微笑,可是这笑意却渗不进眸子里:“此地不宜多呆,还请姑娘赶快离开。”
阿九“哦”了一声,拔腿往村外走去,心里有些闷闷的。
“姑娘不要往那边去!”他温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听在阿九的耳朵里却似二月春雷,心头蓦地一颤,阿九满脸盈笑,回头望去。许是被她满脸的笑给吓住了,他怔了怔,很快神色如常,道:“那边一会儿怕是有战事,姑娘要去哪里?”
听闻此话,阿九心中的抑郁消了些:“我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就是哪里吧!”
“姑娘若是尚无决断,可以先往建漳城落脚。最近灾乱频繁,你一个姑娘独自在外不安全。”
灾乱频繁。十九年前,荆武帝李如璋颁《於氏罪疏》,灭了前朝於氏晏国,尽诛晏昭帝於渭及其诸子。其后几年,各地举着复辟之名揭竿而起,天下一时动荡不安。荆武帝擢当时的游骑将军苏焘为兵马大将军——荆国最高的武职,平乱剿贼。苏焘领兵十万,横扫南北,势如破竹,各地反叛皆被镇压,由是人皆称大将军苏焘神勇无双,锐不可当,乃天降神兵,由是无人敢再作乱,荆国上下安宁平和。可是过了几年,未见苏焘再上战场,动荡势力又开始蠢蠢欲动。以临阳一带最甚,荆武帝命大将军苏焘前去平乱,于是战事又起。
不过这些,阿九可不关心!
他关心自己!阿九咧开了嘴,弯成月牙的眼睛定定看着他,“嗯”了一声,阿九的眼睛拴在了男子身上,移不开视线,脚下如同灌铅,怎么也迈不开一步,只到男子转过身去好一会儿,阿九才艰难地迈出步子,往建漳城的方向去。
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阿九回头朝他大喊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啊?要不然我怎么找你报恩啊!”
隔了一段距离,他脸上的笑远了些,有些迷茫模糊,像是雾里的花,看不真切。他顿了顿,道:“苏宸睿,建漳城大将军苏焘府上。”
风声携着他幽沉的声音钻进阿九的耳朵里,一阵酥酥麻麻的,漾得阿九心头开了花。果然是苏宸睿,试想这般年纪独自一人在沙场上手刃数十名山贼的人,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我——记——住——了!”四个字扬在风中,沾了说话人的快乐,也变得快乐起来。
话音未落,男子眉梢却猛地一紧,唇角紧紧抿着,眼神里透着些杀伐之意来。
阿九脸上的笑意突然一顿,侧耳细听去,只闻大地有轰隆隆地声音,像是马群奔驰而来,她神色一怔,转头向后望去,却见身后黄土飞扬中依稀可以看到骑在马背上的人,听着声音,似是不少。
阿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愣愣的站在那里,待反应过来,那马群已离自己不过百步。离得近了,也看得清楚了些,人的确是不少,看样子约有上百号人,再看这些人的装束,皆是手执大刀,身裹豹皮,一个个络腮胡子,满是沧桑,这不是……难道这是……不会是……山贼!!
显然是被这个推测惊得有些呆了,她的脚还定在地上,忽然一个趔阻,身子已经被人扯到了一边,她回头,只见苏宸睿薄唇紧抿,直视着前方,脸色极寒,淡淡吐出几个字:“躲到一边去!”
阿九心知自己在这里也是累赘,不但帮不上忙,反而会拖累他,忙退到一旁,经过那堆尸体旁,还不忘从一个死人手里拽了把刀出来防身。
山贼本以为等着他们的该是大军,却没想到这里只有一个白脸书生,虽是穿着盔甲,看他的那个文弱模样,妈的一点也不像个将军,还有一个小娘们,胆儿都吓没了,躲到一边去了。他们大概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幅情形,也有点傻了。勒住缰绳,伸长了脖子往前方望去,没错啊,那儿堆着的的确是自家弟兄的尸体啊!管他娘的,人少了还好解决,把那个书生给砍了,剩下那个小娘们带到寨子里!遂大喝一声,便冲了上去。
因为目标实在是太少,上百号山贼一哄而上,把苏宸睿围了个严严实实水泄不通,倒是没人去理一旁的阿九。阿九着急地踮着脚,想看清楚里面苏宸睿的情况,可惜入目所见,皆是一个个坚实的马屁股,还有山贼的脊背。
这边阿九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那边外层的山贼也一点都不轻松,急得跟兔子挠了似的,这人一窝蜂地挤了上去,自己跑得慢点,就被挡在了外面,想伸刀子吧,这捅地绝对是自个人,不伸刀子吧,自己是干嘛来了,总不能啥也不干,围在外头转圈圈吧,这个是相当纠结,里面到底是个啥情况啊!
这里还没纠结明白呢,忽的一股子猛劲向后撞来,那边山贼本来是伸长了脖子往里瞧呢,没个防备,一下子被撞得站不稳,落下了马,还没爬起来呢,又有什么东西砸在了身上,站也站不起来了!
原来是被围在里面的苏宸睿挥剑砍断了马腿,这才冲破了包围圈,又趁乱砍了不少的山贼。
看到了一身银甲执剑拼杀的苏宸睿,阿九这才缓了一口气,可是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就又提了上去,低头看看架在自己脖子上明晃晃的大刀,奶奶的,趁人之危吧,还趁女人的危,是不是男人啊!
提腿,趁那山贼不留意,阿九牟足了劲踹上了他的裆,那山贼捂着裆呲牙咧嘴,骂道:“他娘的,这娘们下手真狠!”
那边一个络腮胡子看着自己兄弟在个娘们那儿遭了阴招,也不讲什么怜香惜玉,拎起大刀片子就往阿九头上招呼。
那边苏宸睿冲垮了包围圈,一个个地打,倒也是游刃有余。瞥眼看见阿九那里的动静,嘴角轻挑,这个女人倒也不傻,知道往薄弱部位招呼。眼角扫到她旁边络腮胡子的动作,他手上迟疑了一下,再抬眼,那明晃晃的大刀已悬到了她头顶,左手一使力,抓起一个人就往那边掷去,右手一弯,剑锋一转,直直的刺进扑上前来的一个山贼腹中,脸上依旧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这边阿九却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感觉一阵劲风扫面而来,还没看清楚,便有一个东西砸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去挡,便被砸得仰面倒了过去,那东西摞在自己身上,阿九才看清,原来是一个死人,还没来得及害怕,一刀便落了下来,劈在压在自己身上的死人背上。眼看着络腮胡子作势就要再劈下来,阿九却是想都没来得及想,抓起地上的大刀,往上一迎,络腮胡子瞪圆了眼珠子,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小腹上的刀柄,摇了一摇,终究倒了下来,趴在阿九身上那个死人的背上。
阿九才愣怔过来,也是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手上的刀子,忽而触电一般松开了手。抬起头看看伏在自己身上的两个山贼,离得那么近,他们身上的血腥味钻进了阿九的鼻孔,她胃里泛起一阵恶心,想呕却又什么都呕不出来。抬手推了推身上的尸体,纹丝不动,阿九掩了鼻子,闭上眼,也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装死。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感觉身上一轻,阿九睁开眼,一身银甲的苏宸睿站在她跟前,身上血迹斑斑,却依旧丰神如玉,风姿卓越。他伸出了一只手,阿九没递手,依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苏宸睿见状,竟也躺下身来,枕着胳膊,侧头看着阿九,淡淡道:“难受吗?”
阿九点点头,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杀人。即使知道这些山贼十恶不赦,他们会被人杀死,我却没想过他们会死在我的手上……我看着我的刀插进他的肚子里……他临死前瞪着的双眼……我不知道……我……我那一刻觉得自己……自己……很可怕……”阿九缓缓抬起自己的双手,紧盯着,道:“我觉得我这双手……很……肮脏……”
堆满尸体的战场,此刻却寂静的令人害怕,寂静的,仿佛能听见每个毛孔呼吸的声音……
苏宸睿扯下阿九的手,放在胸膛上。阿九感觉到手底下的温热正在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充满生命力……
“感觉到了吗?这就是生命,脆弱的生命。每个人终有一死,无论死在谁的手上,终究是要死的,可是,每个人都又不想死,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为了活命,只能杀了别人。”
阿九有些慌张,想要抽回手,他却按的紧紧的,看似温柔却十分有力。
“没有人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山贼也好,强盗也好,为了生存,他们选择了这一条路。同样,为了生存,我们也选择了一条路。那把刀迎着你砍下的时候,你若不挥刀杀他,那么死的便是你。这么做,不是罪恶,只是本能,生存的本能而已。很少有人的手上是干净的。你看坐在朝堂里的那些人,武官就不必说了,那些文官,手上同样是站满了鲜血。他们为了权势,为了生存,诋毁栽赃,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命……你记住,有些事情,能不做则不做,而有些事情,到了万不得已非要做的时候,就得做……你杀了他,你觉得自己手上肮脏,可若是他们杀了你呢?你手上不肮脏,但你的小命也没了,何谈什么肮脏不肮脏……我杀了这么多的人,你觉得我肮脏吗?”
苏宸睿却不再说话,只躺在地上,直直地望着天空,阿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看不见他的眼睛里有些什么。
过了好久,苏宸睿轻笑一声,放开阿九的手,撑着地坐起身来,道:“你也赶紧上路吧,不然天黑城门落了锁,就进不了建漳城了。我得赶紧把这些尸体清理一下。”
阿九起身,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绽开一个笑容,叫道:“你一点也不肮脏,你是个好人。你是除了爹爹以外,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说完,不等他转身,便迈开步子跑开了,嘴角,还挂了一抹甜甜的微笑。
苏宸睿没有转身,唇角挑起一个讥讽的笑,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