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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我初来青城山时只有四岁,父亲在一个雪天带着我来,然后把我丢在了这里。那时候我不懂,等到夜里还是不见父亲的踪影。道观中的道士让我进去,从此我一待就是十年。
      我曾经一直憧憬着父亲还能回来,把我带回山下,回到从前的生活。但那仅仅是憧憬而已,当我渐渐长成一个少年样的时候,我早已对父亲能回来寻我这件事放弃了。
      师傅摸着我的头说:“你看,你都不知不觉那么大了。”
      我就跳着和师傅比高。
      我天性乐观,多数是传承了我的师傅。青墨子师傅虽说是我师傅,但并不能完全叫成师傅。我还不算一个道家弟子。来青城山的十年里,我似乎还只是师傅身边一个端茶递水的小童,我虽叫他师傅,倒还是当他是一位父亲。在别人眼里,他是万分宠我的。我从不被他逼迫修行,不像我的师兄们总是被师傅逼着在修习武功,研习道术,但是我却反而对这些东西十分感兴趣,我八九岁的时候就能成功炼制出师兄失败了很多次的丹药,并且把道家的典籍倒背如流。
      但师傅似乎认为我终有一日回离开青城山,回到山下的滚滚尘世。他曾有一日在我追问为何不收我为真正徒弟时这么说过,他说你虽天赋异禀,但身上终是缠绕着凡尘之气。不似这山里的人,追求长生之道的途中,渐渐就变得无欲无求的淡漠。
      他不希望我变成这样的人。纵然一身仙风道骨,却难掩一颗寂寞之心。

      那是平时嘻嘻哈哈的师傅头一次认真和我聊这个问题,我却太小,不懂。
      十三岁到十五岁之间,师傅闭关三年。他出来对我说的头一句话是:“你看,你都不知不觉那么大了。”我看他还是三年前的摸样,师傅很英俊,尤其的高。看上去三十来岁,我却觉得我从小看他他都是这张脸孔。
      我却发现,他出关之时,我已经从他的胸口,到了他的脖子。
      他又说:“你小子,三年不见,长得倒也是漂亮了。我跟你说,你兴许原本是个丑八怪,被青城山的仙气滋养了几年,才越长越好看的。”
      我伸了伸脖子:“得了吧,那怎么没见幽玉子师傅好看?”
      幽玉子师傅是个大胖子。整日笑眯眯,慢悠悠的。
      被师傅重重打了下头:“说了不许说人家师傅的坏话!”
      我吐了吐舌头:“徒儿知错了。”

      我们并肩开始向着三清殿走去。师傅出关的日子正好是冬春之交,路上还有未扫去的积雪。青城山的冬日寒冷无比,但也是最美的时节。从这条青石路一路走去,两边银白一片,这条路像悬于雪上的长桥。
      师傅忽然说:“璟儿,你今年也十五了。如果你想好好修道,就正式入我门下吧。”
      我惊讶地转头看他。
      “师傅说真的?”
      师傅第一次这般和我说,是成为他真正的弟子,往后开始正式修习天师道。我听得愣神,很快就兴奋起来,抓着师傅的手,师傅轻轻拍拍我的背,说道:“其实我一直在想,我入关三年,若你的亲人来寻你把你带走,我就随你去。但是若你不走,并且在这三年里自己的修为精进,并且勤奋好学,我就想真正传授你道法,也让你能走上修习长生的道路。”
      “你可是愿意啊,乖徒儿?”
      “当然愿意!”我点点头。
      “不过,在这之前,我想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他说,“我一直觉得,你被你父亲丢弃在青城山,那便是一种缘分。你啊,我总说你浑身充满了凡尘的气息,却难得拥有悟道的灵性,是个‘怪人’,师傅现在还能教你些东西,但过不几年,你定会青出于蓝。”
      “师傅啊……”我擦擦鼻子,“您别这么说,虽然我老和你斗嘴,但我从未想过要青出于蓝的那天……”
      “这可不是你想的。”师傅摇了摇头,“所以,我想介绍另个青城山的怪人给你认识。”
      怪人?
      我眨了眨眼睛。
      两人已经走到了三清殿,师傅说:“在门口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他大步踏入三清殿。我目送他的背影进去之后,抬眼遥望着这座宫殿。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师傅出来了。他笑眯眯道:“徒儿,现在可以真正叫一声师傅了。”
      我忙张嘴想叫,他忽然又阻止:“唉唉,还是等会。”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来吧!”
      那样子很像要做爹,而不是做师傅。
      我叫了声:“师傅!”
      他点了点头,高兴地拍拍我:“我和掌门请了,你可以不用皈依仪式。掌门很乐意见你,但他也倒是希望,你先去见见那个人。”
      我问:“他在哪儿?”
      师傅道:“你从这条路走,去往雾潭。他此时定在那里。”

      师傅对我说,这人是他师弟,年纪却大上好几岁。出身修道世家,一身好根骨。他的父亲同是天师道,现今不知去向何处,有人说在云游,有人说已羽化成仙。他父亲是炼丹好手,恋丹成痴,曾炼得一颗九天流云丹,据说服用后几十年容貌会减缓衰老。便给了这唯一的儿子。
      他说,若是他习得长生之术,那这一世都是这样年轻的摸样。
      。
      师傅说,他是我们的丹玉长老,道号青行。
      我想,虽不知师傅的年纪,却也知道师傅不小了。这人比师傅年纪还大些,又想想自己只是对这名字有个大概的印象。丹玉长老,总是和“严肃”,“冷漠”,“神秘”这样的词汇挂钩,大约是个比师傅还年长些,蓄须束冠,白衣飘诀的道士摸样吧。

      于是,就在那年早春的青城山。我和青行第一次见面。

      我来到雾潭的时候,已是正午。青城山的正午阳光当头,周遭的雪都渐渐融化。只是雾潭这里,在轻烟飘渺的,雪色空濛的山涧之中,有种仙境般的意味。青城山本就是洞天福地中的十大福地之一,多少修道之人的向往。
      我极容易就看见了一个人,负手背立,身材高挑,头顶束冠,头发半披而下。
      那高度,和师傅倒是差不多。
      我走上前去,踏雪的声音在寂静的山间被无限放大。传入他的耳朵,他微微一动,侧过脸来。我急忙要行礼,说道:“弟子拜见丹玉长老。”
      我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脸。他转过半身,幽幽道:“免礼。”那声音,清冽仿佛泉水那般穿过耳朵,让人浑身舒服。
      我终于抬头,他也缓缓转过身来。

      我随即愣在原地。
      他并不是我想象中那道士的摸样,相反,他如此年轻而惊艳。他的眉目清淡却英俊,鼻梁高挺,嘴唇薄又色淡。左边嘴角下,有细细一点痣。额前没有头发,额头饱满而光洁。满头乌丝间却在左侧垂下一缕白发,他眨眼之时,可以在他略略细长的眼里看出些什么,同这个天地不同的东西。
      他穿着白底蓝边的道袍,后袍拖地,周身环聚着凛然正气。的确让人觉得不怒自威。在雾潭周围的水汽,让他整个人朦胧而飘忽,仿佛置身仙境,在另一重天地之中。

      青行,我第一次见到如此漂亮的男人。仿佛青城山一道耀眼的光。
      他缓缓走近我。
      “你就是娄璟?”
      “是。”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我,眉眼间露出些许温柔的神色:“倒是长得十分俊俏。”
      师傅曾经说过我好看,但绝不是和眼前人一般的好看。我笑起来,嘴角会有酒窝,往一边翘,眼睛弯成月牙。他说我一笑,似乎整张脸都是在笑。有时候看得不怀好意,眼睛却是澄净的。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
      “随我走走吧。”他说,“时候还早,既然掌门师傅叫我带带你,那我也没丢下你的道理。”

      我们沿着我来时的路一直走回去。走得漫无目的,聊得话题也是漫无目的的。
      “听说你是孤儿,是被丢弃的青城山,被青墨子师兄捡来的,这些年一直没有成为他的徒弟?”
      我点了点头。
      他饶有趣味地看我:“那又是为何呢?”
      我说:“师傅说,我虽聪明,身上却满是尘世之气,那会影响修道的。”
      他站住了脚步,从头顶,更加细致地打量我。
      “那你呢?你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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