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缘》粉藕花

2、桃花梦

　　那是一个完美的笑话。她，李府三小姐李莞，是李府三夫人媚娘与管家赵措的女儿；她，这个奸情的结果，马上就要做马大人的第三房小妾；她，婚前已经有了身孕，而那个让她怀孕的男人抛弃了她；她，一缕香魂就这样消逝，一尸两命。她是一个天大的丑闻，没有人愿再提起她来，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她，总是穿着一身粉色长裙，流连在桃花海中；她，时而从天上降落，时而闯入人们的梦中；她，总是带着一脸期待，好像在等什么人；她，正踏着山间流水，痴痴地痴痴地舞蹈。

　　（一）
　　是谁停留在你的梦中，让你不愿醒来；是谁阻断了山间小溪，让我的梦停住。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愿再遇到你；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会决然地从你身旁走过，头也不回。可是这个世上毕竟没有如果，遇到了便是遇到了，停下了便是停下了。
　　那一天你倒在山间的小溪上，阻了水流，迫使山水改了道。我靠在桃树旁，看着干涸的水道起了好奇。如风一样，我飘然而去，粉色的长裙拂过瓣瓣桃花，落到了你的脚边。你长了一副清秀的书生模样，白白的脸，白白的唇，一身白色长衫，湿湿的倒在那儿。初见的时候，你真的很脏，身上还有一股臭味，可是我，竟然不舍得把你丢在那儿。
　　三天之后，你醒了。本来我想，如果三天你还不醒的话，就把你丢回原处去，可是你醒了，于是我就留下了你。你问我：“这位小姐，请问我现在在哪儿。”我告诉你：“这里是死了的人住的地方。”结果你笑了，说：“我果然是死了啊。”我窃笑。你这个书生，确实为我这儿添了些欢声笑语，没有以前那么冷清了。你又问我：“在下齐玉，不知小姐怎么称呼？”我说：“我是桃仙。”“桃仙，你是桃花仙子啊！”你仿若恍然大悟般细细地打量着我，又忽的不好意思地转过头。
　　多少年前啊，多少年前我曾今也见过这样生涩害羞的人，可是我记不清了。那到底是什么时候呢，到底是怎样的情景呢？
　　后来你又问我：“我不用过奈何桥、不用投胎吗？”
　　我失笑，看着你，仿佛回忆起了什么，是那样的令人心痛，那样的令人不舍。这次我没有回答你，因为我不知道要怎样回答，我无法回答。
　　那次之后，你学会了挑选着问问题。你似乎一点也不奇怪，为什么从未见过我吃饭，而你却每天都要吃；为什么这里除了我们没有别人。
　　其实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也不知道答案。我只知道，这里的桃子，不必再每年结了落，落了烂在土里。
　　然而有一天，你出门后便没有再回来。

　　（二）
　　我坐在桃树枝上，看过日升日落。一阵风吹来，扬起了我鬓角的碎发，粉色的桃花瓣随风而舞，晃花了我的眼。我好像忘了什么，似乎有什么事还没做。对了，有一条水道干涸了，我得去看看。
　　我飞啊飞，不知不觉飞出了桃花林，来到了一条繁华的街道。街上人来人往，各色物品琳琅满目。可是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看见的，我想要看见，白白的脸，白白的唇，白色的长衫，满身脏乱，还有一股子臭味。
　　我找啊找，找不到我想要找的人。
　　你很爱干净，因此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洗澡。你腼腆笑，说道：“即使是死了，也要把自己洗干净。我这样，已是唐突了桃仙。”
　　我亦微笑，说：“我不介意。”
　　你说：“桃仙你笑起来很温暖，就像是阳光。”
　　可是我却没有说出口——你的话温暖了我的心。
　　——因为我没有心。
　　是啊，我突然想了起来，我是没有心的。可是我为什么会没有心呢？

　　一袭白衫向我走来，他长了一副清秀的书生模样，白白的脸，红润的唇。一抹浅黄从他身后跑了出来，口中唤着：“玉哥哥。你等等莞儿。”
　　莞尔是谁？我头痛欲裂。如此熟悉的名字，是谁曾这样唤我。

　　“莞儿，我喜欢你。”
　　“莞儿，你今天好美。”
　　“莞儿，你站在桃花林中就像是桃花仙子。”
　　“莞儿，我们私奔吧。”
　　“莞儿，我对不起你。”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不需要你跟我说对不起。可是你还是死了，死在我面前。那一日他们找到你，你的命从此不是我的。你苟延残喘爬到了我的面前，却只看了我最后一眼。
　　我知道你是故意死在我面前的，你害怕我丢下你，害怕自己一个人走，因此要让我知道，你是确实死了，为我而死，要我和孩子去陪你。所以我来陪你了。但是死亡却并没有让我们在一起，你走的太快了，我找不到你。齐玉。结果我迷路了，迷失在一片桃花林——那片我们一起梦到过的桃花林。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连死也见不到你。可是你却又出现了。
　　我再一次为了你驻足，白白的脸，白白的唇，白色的长衫，一副清秀的书生模样。只不过那时的我已经忘了你。
　　但是现在我想起来了，我把一切都想起来了，你就在我的眼前，齐玉，我在这儿，齐玉。

　　“玉哥哥，你慢些。”少女提着裙角，追着他小跑。
　　“莞儿，我这次是要去办事，不是去玩。”他停下脚步，皱着眉头，显得很是苦恼，却又带着些难隐的欢喜。
　　不，不。“齐玉，我才是你的莞儿。”我喊道，竭尽全力，痛彻心扉。
　　“我只是想要陪着玉哥哥。”穿黄色衣衫面容姣好的少女扁起嘴，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莞儿。”他对她的小脾气很是无力。
　　不对，不对。“齐玉。我才是莞儿。”我大声喊着，飞到齐玉身前，可是他并没有看我。我想扯他的衣服，可是没有扯动。
　　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旋转，我的天地不再平稳。
　　难道这一切都是梦吗？没有齐玉，也没有李莞？难道生死相许、桃林相遇都是子虚乌有？难道我本身便是不存在的吗？即使我声嘶力竭，即使我千里追寻，你都不会再看我一眼了吗？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的感觉是那样真实？
　　齐玉，你等我，总有一天你会再看到我。

　　（三）
　　梦中，桃花开遍，漫山红霞，我与齐玉执手立于木屋前。
　　他伸手撩起我额前的碎发，用一枝桃花别上，满意地笑了笑，又捧起我的脸，在额上吻了吻。“我的莞儿果然是最美的。”他说。
　　我眨了下眼，说道：“等到我老了，一脸的皱纹，满头华发，戴桃花只觉得又酸又俗的时候，就不是最美的了。”
　　他听到后似乎很是彻悟了一番，复而望着我的眼睛很是认真地说：“莞儿，即使我头发都白了，牙齿掉光光，你也不能嫌弃我摘的桃花哟。否则我会伤心的，到时可就真的要泪横流了。”
　　我看着他那样子好笑，不再跟他计较。抬手捞起一缕他的青丝，痴痴地看着，细细地卷绕，这不问前程往事的日子里，他的一缕缕青丝，就像是浩瀚深邃的夜空，幽谧静美，时而星光闪烁，总是那么让人迷醉，让人深陷其中，让人不能自拔。只听他喃喃念着：“我的莞尔何时都是最美的。不论是以前、现在、还是以后。”不论是前世、今生、还是来世……许是我出神的时间有些长了，被这只好钻缝的猫儿发现了，义正言辞地给打发去为他造食物。

　　可是齐玉，我们没有等到对方头发花白、牙齿掉光，就弄丢了彼此。没有你的日子，很长很长，没有尽头，亦慢慢忘了归路。

　　（四）
　　那天，我又遇见他了，他躺在那里，阻了水流，一如既往的白衫染了十分令人头疼的颜色，浑身散发着难闻的味道。我已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将他弄回木屋的了，只是觉得那难闻的味道十分熟悉，竟异常的让人安心。
　　有他的日子，时光过得很快很快，屋前桃花开落，又是一个春天。我与他执手，一同老去。当我满脸皱纹、一头华发的时候，仍戴着他摘的桃花，笑得像个韶年少女。他捋一缕我额前的碎发，缠到那枝桃花上，满意地笑着点点头，说道：“我的莞儿果然是最美的。”
　　另一天，我小睡醒来后抓住他的胳膊问他：“我穿黄色好看还是粉色好看？”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很快便给了答案：“粉色——更称我摘的桃花。莞儿戴桃花的样子是最美的。”我一时无言，想着是否要改一改他的恋桃花癖，但不知何时没有了下文。

　　（五）尾声

　　春回大地，万物喧嚣，桃花深处，少有人烟。

　　“孤魂一缕，心生妄想。”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怎样，要解决掉吗？”这回是一个较年轻的声音，略略还带着些戾气。
　　“我收她去看守后山的桃花林吧。”苍老的声音复又响起。
　　老者一挥衣袖，所有的喧嚣皆归沉寂。

　　——桃花一梦中，情深已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