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来春色与景年》袖危

3、道人清平

　　烟华回到云山，招来几百条有修为的狐子狐孙，命他们朝九华山方向，沿路分散寻找清平的踪迹。
　　他按捺心绪安安静静的守在云山上等了两天，第三日清晨等得一条橙尾狐的回报：寻到清平，其时人已至下塘村，离九华山不过一日之遥了。
　　烟华喜不自禁，施了一个清心咒整顿仪容，便立刻召出取自九岚手中的法器——移空，白玉笔管一般的移空在指间绕了两圈，转瞬已将烟华送到了下塘村。
　　翠竹林中清风送爽，竹叶沙沙摇动，烟华自一丛老竹后转出来，收起移空前后探看。
　　只一眼已看见竹林前的青瓦土墙的小屋，屋后的木门吱呀一响，门内走出一个灰色鹤氅的道人。
　　烟华不及细思，只管慌忙闪入竹丛中。近情情怯，此番重逢清平，这开口的第一句话，应当说什么？
　　烟华心中惴惴，拿不准是马上就出去见他，还是再等等——等自己想好如何讲出重逢的问候，久别的相思。
　　他犹犹豫豫裹足不前，便未发觉人已来到他身前，向竹从中张望打量。
　　“敢问是哪方道友现身于此？”
　　烟华背向来人，闻声心中一跳，定定神，回身走了几步，面上笑意清浅，“清平。”
　　道人后退一步，定睛道：“阿景？”
　　“你出关了？已经，渡劫升仙了么？”清平有些恍然的神色，并未真正弄清眼前的情形。“你怎么来了这里？”
　　烟华摇头：“我来找你，听说你来此听澄泱讲道，我便赶来了。”怕清平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复又补充道：“我这次闭关进益甚少，并没有渡劫。”
　　清平面露遗憾，低声道：“是么，你也不必担心，阿景道行深厚，相信离升仙之日也不远了。”
　　“清平，我早已不想什么升仙得道了。”烟华走到他面前，眼中微有焦急之色。
　　清平笑道：“阿景何必气馁，此次闭关无所收益，定是时日太短的缘故，下一回多花些年月……”
　　烟华截声道：“不是的，清平，我……”
　　他心里生出从未有过的焦躁，声音也高昂起来，清平便插言安抚：“不要紧的，阿景，你我多年未见，先进屋坐一坐罢。”
　　面含微笑的展袖邀请烟华小坐，清平神态平和，似是从前种种毫不萦怀。
　　烟华默然，亦步亦趋的跟着清平回了小木屋。
　　“稍等片刻，我去泡一壶茶来。”清平提起桌上的茶壶去了前院。
　　好，烟华眼睛跟着他的身影转。清平虽然修道，这些年外貌上也并不是全无改变。他走路的模样更显宁持内敛，从前偶有的狡黠之态，眉宇间的清傲之感，皆已看不见了。行动间更似垂暮老人，看去有一种知天命的平缓安然，虽然无惧畏惧，却愈发波澜不兴了。烟华胸中大痛，记忆里灵慧生动清平，竟全然无迹可寻了。
　　烟华起身走到院子里，看清平在凉棚下拿着蒲扇扇小泥炉的火，陶罐里的水煮的嘟嘟作响，清平神思不属，轻一扇慢一扇的悠悠不停。他走过去自背后抱住清平，一只手按住扇风的蒲扇，“清平，水沸了。”
　　清平手一顿，忙丢了蒲扇，取下陶罐倒水。
　　“阿景，我泡茶与你喝。”清平说的轻缓，并未直白的叫烟华放手。
　　烟华双臂圈住他的腰身，伸颈跟他脸挨着脸 ，低低絮语：“我不渴，清平，我很想念你……很想你……”
　　“是啊，几十年未见，我也有些挂念你。”清平提着陶罐往茶壶里缓缓注水，茶叶从壶底浮上来，一枚枚的舒展鲜活，轻烟袅袅升起，须臾消散。
　　“清平，以前是我想错了，我对不起你。”烟华枕着清平的肩头，看他面容如旧，双鬓却已染上霜痕，眼角亦添了浅浅的皱纹。
　　清平口中轻描谈写的几十年，原来却是整整一甲子。他虽修得长寿之道，可仍是肉身凡胎，并未能修得仙骨脱离生老病死的轮回，道是比凡人活的长久一些，也不过一二百年的寿数。清平的师尊问鼎金丹大道，也才活了只三百七十年。而清平年已逾百岁，竟不知还有无下一个甲子好活。
　　想到此，烟华收拢臂弯，紧紧抱住清平，直到怀中不漏一丝空隙。
　　清平偏头，露出柔软透明的耳垂与削瘦的下巴，笑道：“阿景言重了。往日前尘早已烟消云撒，何须再言对错。”
　　烟华看不到他蹙起的眉头，只以为清平当年果真伤透了心，方才对他失望灰心，不带一点的留恋。
　　“清平，我有些冷，我们进去罢。”烟华抓起清平的手拉着他进屋，不顾他的挣脱，稳稳的把人握在手中。
　　清平若不能原谅他，便多花些功夫陪着他缠着他，两个人时时在一处，一心一意的对他好，日久年深，总有一天能使清平回心转意对他展颜欢笑，与他地久天长。
　　烟华此刻下定决心，盲目且一厢情愿，他无从得知清平心中所思所念，也还不晓得这一甲子的时光中，又生起了什么样的他将来无法掌控的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