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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和约 ...

  •   夜色深浓,草原的天幕低垂,星光被风雪掩去,只剩下篝火在风中闪烁。
      颉利可汗独坐王帐,盔甲未卸,手指轻轻摩挲着一张破旧的地图。
      地图上,用炭笔画着南下的路径——朔州、并州、太原……一路通向长安。

      门外有脚步声,风卷着雪钻入。舒涵掀开帐帘,白裘披身,神色平静。

      “可汗。”她一如往常地行了一礼,语声轻,却带着一种冷静的决绝。

      颉利抬眼,语气中隐着警惕与疲惫:“你该在养伤。李靖退兵的消息你听说了吧?唐人怕我,他们退了三百里。”

      舒涵垂眸:“那不是畏惧,是怜悯。”

      颉利的眼神瞬间冷了:“怜悯?我们需要怜悯?”

      “是的。”她抬起头,眼神冷静如刀,“因为他们看见我们在为一个注定会败的梦流血。”

      可汗的手在桌上顿了一下,笑意薄如锋刃:“你是来劝我不战?”

      舒涵走上前几步,目光落在那张地图上。炭线交错,犹如命运的纹理。
      她轻声道:“可汗,我要告诉你一个故事——是我梦里的故事。”

      她顿了顿,仿佛在衡量每一个字的重量。
      “在那个梦里,突厥真的南下,唐军出塞,李靖率万人破我庭。你——战败被俘,幽于长安,五年后死于狱中。而草原,二十年内再无雄主。”

      颉利猛地起身,双眼如炬:“你说什么?”

      舒涵迎上那目光,没有退:“我见过那样的未来——我来自的地方,在数百年之后,人们以史为鉴,称那年为‘贞观四年,李靖灭突厥’。”

      帐内一片死寂。风声呼啸,火光在她的脸上映出冷色。

      “你说的,是梦?”颉利冷笑,“女人的梦,能定天下?”

      舒涵缓缓摇头:“不是梦,是命。”

      她一步步走近,声音愈发低沉:“可汗,天命不会眷顾草原的血战者,而会眷顾顺天而动的人。我走过长安,看过他们的田野——他们的水渠、他们的兵制、他们的纸、他们的铁。那是我们此刻的五倍民力,十倍储粮。你若南下,赢一场,亡一世。”

      颉利沉默,掌心的青筋突起。他不信她的“梦”,但信她的冷静。

      “那你要我做什么?缩回草原,让唐人骑到我头上?”

      “不是退,”她低声道,“是守。”

      她伸手,将地图上南下的线擦去,又用炭笔重新画了一圈,“以阴山为界,不再南侵;以商路为盟,通唐之茶马;割南部草地,迁部族北居,以战养民,以和养兵。”

      她的语气从柔转刚:“可汗,这样十年后,唐强,你未亡;唐弱,你再起。你若死战,草原将成坟;你若忍十年,草原便成国。”

      颉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很久,像在辨她是巫、是神、还是叛徒。

      “你说的这些……”他低声道,“不像突厥女子的心。”

      舒涵轻轻笑了笑,那笑意里有一种异样的明澈。

      “因为我不是,只是个从别的时代看过结局的人。我见过无数血流成河的‘英明决定’,见过无数王图霸业的尸骨——我厌了。若我有一分能耐,我要让草原这一次,不再是刀下的注脚。”

      她的声音颤了,却极坚定:“我不信天命。我信选择。”

      帐中火光一明一暗,映在她的眼中,像燃烧的风。

      颉利长久地沉默。直到风几乎要吹灭火,他才缓缓开口:“你若欺我,这天命的风,也会夺你命。”

      舒涵微微一笑:“若那是代价,我愿偿。”

      良久,他长叹一声,终于抬手,重重落在地图上。
      “传令——南征之事,暂缓。设和市,遣使与唐国议和。”

      那一刻,帐外的风似乎忽然停了。

      舒涵垂首,眼中有泪,却无声。
      她知道——她不是改写了历史,只是将刀锋推迟了几年;但那几年,足以让无数草原的孩子不死于战火,足以让她心中那个未来多一线喘息。

      风卷起她的白裘,颉利目送她的背影,低声喃喃:“女人竟能以言止兵……真是怪物。”

      舒涵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留下最后一句话——“若我真是怪物,那我愿为和平而怪。”

      风声再次响起,带着雪的寒意,却不再如刀。

      雪仍未化。四月的北境,天色灰冷如铁。
      唐营的旌旗在山风中猎猎作响,铁甲的光芒与雪光交织,寒气透骨。

      李靖立在营前,背后是一片整齐的军阵。五千精骑列于雪原,刀锋向北,气势如山。

      突厥使团抵达。为首一人,白裘骑白马,鬓边的发丝被风吹乱,唯眼神清冷——那是舒涵。

      随行的只有什钵必与数名护骑——突厥不设仪仗,示以诚。

      她下马,微微行礼:“突厥使舒涵,奉可汗之命前来,愿与大唐议和。”

      李靖拱手,目光却未离开她的脸。
      “议和?”他淡淡道,“此来之意,可汗欲和,还是欲诈?”

      舒涵神色未动,只是缓缓抬头:“若是诈,怎会派我来?”

      她的声音不高,却让周围的风都安静了片刻。
      李靖一怔——那语气,不是辩解,而是事实。

      她继续道:“我知唐欲讨伐北境,亦知突厥诸部不安。但我今日前来,不是求赦,也非求恕。我只问一件事——”

      她抬眼,直视李靖:“将军以为,大唐若今日北伐,可得几何?”

      李靖冷笑:“可汗一退,突厥可分。草原一散,天下宁。”

      舒涵微微一笑,眼神却有悲意:“天下宁?将军可见过,草原的雪化之后,马骨白遍山岗,牛羊腐于地?唐得一胜,却得一片死土。突厥亡国,唐北境千里皆无生烟。若真为天下安宁,此‘宁’,是谁的宁?又是谁的亡?”

      李靖神色微变。那一瞬,他似乎看见她身后雪原上,幻出万骑伏尸的景象。

      她上前一步,声音沉静而坚定:“我知道唐皇信你——信你能一战而平北方。但若今日成战,将军可问心,舒涵死在阵前时,李世民会真的高兴吗?”

      风从两人之间吹过,旗声猎猎,雪片打在他们的肩上,似要掩去那句“李世民”。
      李靖的手缓缓放下。

      舒涵见状,取出一卷羊皮书,呈上。
      “这是突厥愿立之约——三年不犯南境,退牧百里;唐可市马万匹,封颉利为‘顺国可汗’。三年之后,若边无烽火,再定和盟。”

      李靖接过,沉吟良久,低声道:“你以为陛下会信此约?”

      舒涵笑了笑,眼神极淡:“不信也罢。但他若仍记得‘风’,便会知我所言非诈。我不为突厥求活,只求两边不再死人。”

      她说完,便轻轻后退一步。风掠起她的衣角,她的白裘被雪光映得几乎透明。

      李靖凝视她许久,终于缓缓开口:“你知这番话若传回长安,陛下或以为你心向北原?”

      舒涵垂眸,声音平静:“那也好。若我死于此,便让风替我说——我不为唐,也不为突厥,只为天下留一息活风。”

      说罢,她翻身上马,转身欲去。雪片在她的马蹄下飞溅,风在她披风间呼啸。

      她回头,看向仍然不可思议的李靖,目光如水,她微笑着说:“将军替我转告他——风,仍在。”

      说完,她一勒缰,白马跃入风雪深处。
      天地之间,只余她的背影,与那一句余音:“风,仍在。”

      长安宫城,夜深如墨。殿外风声猎猎,卷起檐角的宫灯,灯火摇曳如星。

      李世民立于案前,手中摊着一卷信。那信纸有北风的痕,有雪的湿气,墨迹淡得几乎要散开。但他一眼就认得——那是她的字。

      他已看了很久。房玄龄与尉迟恭对视一眼,谁也不敢先出声。

      李世民终于放下信,缓缓开口:“她……说让风告诉朕,她不为唐,不为突厥,只为天下留一息活风。”

      他说这句话时,声音极轻,却像一柄刀,在夜色中缓缓划开。

      尉迟恭皱眉,粗声道:“陛下,她如今立场不明,朔州一战,又阻我军锋。臣以为——”

      “闭嘴。”李世民抬起头,声音不高,却足以震慑满殿。

      尉迟恭一怔,立刻跪下。殿内只余风声,李世民缓缓走到窗前,他抬手,掀开半掩的窗棂,北风立刻灌入,卷起案上的信纸。

      “她若真想乱我军心,何必以身犯险?”他语气平稳,却带着难掩的疲惫。“那一战,她一人挡在两军之间,连我也想不出有第二人能做到。”

      房玄龄摇头叹息:“可若她早知我军动向,她的‘先阻’岂非正合我唐北伐之策?如此一来……她倒像是立于两朝之上,以一人定乾坤。”

      尉迟恭冷声:“那样的女子,留不得。”

      李世民轻轻一笑。那笑极浅,却带着无法言说的痛意:“她自愿出宫,自愿出塞,自愿立雪原挡刀锋,她从未求过朕一字恩典,从未求过朕……留她。”

      尉迟恭抬头,小心问道:“那……突厥之事,陛下还要征伐否?”

      李世民没有立刻答,他闭上眼,仿佛在听那从北方传来的风声。良久,他缓缓开口:“房玄龄,命笔。”

      房玄龄展开竹简,提笔恭候。

      李世民缓缓吐出四个字——“缓兵三年。”

      房玄龄的手微微一颤。他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李世民:“陛下,这——”

      “她用一人之血,换我三年太平。”李世民转身,目光落在那封信上。“此恩,不可轻弃。”

      他顿了顿,低声又道:“三年后若草原再乱——朕亲征。”

      殿外北风呼啸,吹得铜灯摇曳。李世民抬起头,目光深沉:“她若真知我意,那是她的慧,不是她的罪。诸卿只看她如何知,不想她为何为。”

      房玄龄一怔,轻叩额首:“陛下此言……深矣。”

      李世民缓缓起身,手负在背后,望向殿外的天光:“她知我将北伐,是因她懂我。”他顿了顿,语气低下几分:“她不是神,只是一个……太懂我的人。”

      殿中无人再敢作声,只有窗外的风声,卷起案上的那封旧信。墨香未散,仿佛她的气息仍在。

      四月中旬,阴山积雪未融,天地一片铅灰。风从北原深处卷来,掠过无边的旷野,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突厥王帐前,火堆燃得极旺,烟气被风卷成白线,直冲天际。诸部首领列坐一圈,披着狼裘,目光森冷。
      金盘上放着一卷唐书,信封以朱印封缄,未拆。

      颉利坐在上座,盔甲未解,面色阴沉如铁。
      他指着那卷书,语声低而冷:“李世民……竟以‘缓兵三年’为答?”

      一阵风扑进帐内,火焰倾斜。无人敢应。

      社尔首先出声,怒道:“可汗,唐人此举分明是戏弄我突厥!‘缓兵’?那不过是让我们喘息后再杀得更快!此约若立,突厥之耻,刻骨!”

      什钵必皱眉,低声道:“社尔慎言。三年无战,草原可复牧,可铸兵。若再流血,连马都要绝种。”

      “绝种?”社尔冷笑,“我宁让马绝,不让血冷!”

      阿史那思摩缓缓抬头,语气冷冽如刃,“阴山到雁门三千里,唐有州县七十、仓廪百三十、铁甲万具。若今南征,你拿什么抵?”

      社尔一怔,却仍不服:“我有战心!”

      思摩冷笑:“战心能挡李靖?能挡辎重?你以为草原的血不够红?”

      一阵低沉的喧哗在诸部间蔓延。怒声、冷笑、咒骂交织在风里,仿佛要将那卷和书撕成灰。

      颉利伸手一按桌案,铁环撞木的声音“当”地一响,所有人噤声。
      他起身,走到金盘前,盯着那封书,良久。

      火光映在他面上,显出疲惫的阴影。
      他缓缓开口:“她,是求得此约的人。”

      帐中顿时更静。没有人敢接话。

      “她以命入唐营,换此三年。”颉利的声音沙哑,“她说——‘守得住三年,突厥仍在;守不住,天也救不得。’”

      这“三年”,像一口看不见的井,所有人的命运都在其中照影。

      就在这时,帐门忽被掀开。舒涵缓步而入,眼神清明,步履无声。风从她身后卷入,火焰微微一颤,却没有灭。

      她开口,声音平静:“可汗要问我为何知三日之内唐军退?我可以答——因为我见过他们退。”

      帐中寂静。众人眉心一紧:“你——见过?”

      舒涵微微一笑,像是在叹息,又像在陈述一场早已注定的命运。
      “我读过未来的史书,那书上记载‘贞观四年,李靖破颉利’七字。”

      她说完,帐中连火声都静止。
      颉利的呼吸极重,像压着风声:“那你说——草原如何不亡?”

      舒涵抬起眼,那双眼睛没有闪避,像一片静止的雪。
      “可汗,草原亡的根,不在刀上,在粮上。”

      帐中一阵轻哗。社尔冷笑:“我突厥以马为命,何谈粮?”

      “正因如此,才亡。”舒涵淡声,“马能征,却不能养国;草能生,却不能久。你若让子民一生都系于牲畜与刀,草原便永远只能听命于天——旱则饥,雪则死。可若你让他们学会种、学会市,草原才有根。”

      颉利皱眉:“市?与唐人通商之市?”

      “是。”她平静道,“用马换铁,用皮换盐,用智慧换岁月。三年和约,不是屈服,而是喘息。趁此三年,你可重整部族,设三帐六市——东市牧畜,西市织皮,南市通唐,北市开矿。以商代战,以利养兵。”

      她的语声如风,一句一句落在炭火上,火光随之跳得更高:“若草原能自养,不仰唐粮,不掠汉商,突厥便不再为亡国之民。”

      什钵必抬头,眼中闪着久违的亮色:“你要可汗,以市驭天下?”

      “以人驭命。”舒涵答:“天命不可改,但人心可转。若草原懂得用智,而非刀——那么,即便有史书写‘贞观四年’的突厥,也不是亡于李靖之手,而是自我新生。”

      思摩久久不语,终于低声问:“你说‘见过未来’。那未来的突厥,是否真的亡?”

      舒涵静了一瞬,轻轻点头。
      “亡。”她的声音柔,却像雪下的冰,“但亡的不是部族,而是旧的突厥。新的突厥,从废墟中生出,它的血脉延千年,立国西域,名曰回鹘。那是你们的后裔——不是败者,而是重生者。”

      众人震动。社尔难掩讶色:“你连未出之国也知?”

      舒涵微笑:“我只知风向。风往哪吹,命就往哪走。”

      她转向颉利,语气忽然变得极轻:“可汗,我不求你信我是谁。我只求你信——这片草原,若还有未来,就在于从刀下抬起头。”

      颉利久久凝视她。火光在他眼中闪烁,像在与某种命运相搏。

      终于,他重重吐出一口气,声音低沉而缓:“设市三年,禁南侵。舒涵为使臣之首,辅政三帐。”

      帐中哗然。舒涵一怔,随即行礼:“谨受命。”

      颉利抬手,语气复杂:“你说你不信天命。但从今日起,草原将信你。”

      她微微一笑,那笑淡得几乎看不出,却比炭火更暖:“那便让他们信吧——信一个愿为草原重生而活的人。”

      帐外风声再起,却不再如刀。阴山之巅,冰雪初融,水声在岩隙间淌动——那不是泪,不是血,是草原第一次有了“春”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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