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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诬告 ...

  •   窗外天光已蒙蒙透亮,两人收拾了碗筷,又简单整理漱洗。

      一番折腾之后,困意卷土重来,谢砚冰蹭到床边,身子一歪,陷进柔软的被褥里。

      萧琮替他盖好被子,轻声说:“你再睡会儿吧。我让宁福去宫里替你告假。”

      谢砚冰强撑着沉重的眼皮,摇了摇头:“不要。我都多久没见着你了,想和你说会话。”

      “好,”萧琮便在床沿坐下,“漱玉想说什么?”

      谢砚冰这下开始觉得一个人裹在被子里空落落的,手脚也冰冷,他往里挪了挪,空出位置,侧过身来望着他:“你不和我一起躺着么?”

      萧琮摇头:“今日还有些事需处理,过会儿便要走了。”

      谢砚冰问:“什么事?”

      萧琮便道:“昨日下午巡防至东市,撞见东厂的番子拦住了两名举子,声称从他们刚购置的笔筒内搜出了夹带的小抄。”他语气沉了沉,“果然同你之前预料的分毫不差。”

      谢砚冰嗤笑一声:“若有真才实学却不能为其所用,他们的惯例便是寻由头打压灭口。近来阉党气焰嚣张,行事越发下作且不加掩饰。此番若非你恰巧遇见,这两人多半已屈打成招,枉死狱中。”

      “确实如此。”萧琮继续说,“按《虞律》,科举舞弊案本该由礼部管辖。既有律法明文,我便将人与证物一并拦下,直接送回了兵马司,又去了趟礼部,正巧遇上魏世叔,将此事当面说了。”

      “魏阁老的长子魏长明么?他原任礼部左侍郎,汪维英既已倒台,按资历,如今该升任尚书了吧?”

      萧琮说:“并未。陛下不喜魏家,只是下旨让世叔暂代礼部尚书一职,坐镇礼部,稳定局面罢了。”

      “也对……”谢砚冰轻叹一声。

      魏太后在世时,虽无力回天,仍尽力维系着朝局最后的体面,限制宦官权柄,也因此与皇帝母子失和。

      自永熙十八年太后薨逝,皇帝对魏家的不满便再无忌惮,职权一削再削,到了如今这般有名无实、勉力支撑的境地。若非魏臻在天下士林中清名卓著,恐怕连这表面尊荣都难以保全。

      他又问:“那贩卖文房用具的摊贩,世子可有审问?”

      “我去礼部时,肃之将那人押回了兵马司。不到半个时辰,肃之便来礼部寻我,说那摊主已写下认罪书,承认是与这两名考生素有私怨,故而栽赃陷害。”

      “推出来息事宁人的弃子罢了。”谢砚冰语带讥诮,“所以世子等会儿便是要去处置此事首尾?”

      “还有些证物需整理完备,移交礼部存档。”萧琮说,“待流程走完,需由礼部出文,公告四方,为那两名士子恢复名誉,方能不耽误他们十日后的春闱。”

      谢砚冰点点头。

      萧琮叹了口气:“那人一认罪,线索便就此断了。你、我、魏世叔、肃之,心中都明白幕后黑手可能是谁,却也毫无办法。这看不见的角落,还不知有多少寒窗苦读的士子,正被这般凭空构陷,前程尽毁。”

      谢砚冰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即便侥幸未受陷害,顺利考完,这些不肯投靠任何一方的清白士子,也绝无可能金榜题名,更遑论位列前茅、获授要职了。世子此番能救下一二人,保全其性命与参考资格,已属不易。”

      萧琮垂眸看他:“漱玉似乎对此间关节甚是清楚,难道就没有更好的法子么?”

      “有位长辈在国子监任职,曾与我分说过一些。”谢砚冰闭了闭眼,似在抵御阵阵袭来的困倦,“科举如今不过是给世家与权阉添置棋子的过场,连陛下也未必真心在意。在此处耗费心力,难有结果,反而容易引火烧身。“

      他又提醒,“你身份特殊,更不宜涉入过深,与清流文官交往过密,徒惹天子猜忌。”

      “可那些寒窗苦读的学子怎么办?就只能这么算了?”

      谢砚冰看着他不甘而无力的神情,千头万绪堵在胸口,最终只是轻轻握住萧琮放在床边的手:“你先顾惜好自己……”

      萧琮反手握住他微凉的手指,紧了紧又松开,随后站起身将帐幔掩好,隔绝了窗外渐亮的天光。

      “不说这些了,你好生休息。时辰不早,我该走了。”

      萧琮确定宅子周边并无可疑之人盯梢,方从后门闪身而出,沿着巷弄往侯府方向行去。

      刚转过一个街口,便遥遥看见韩凛同车夫坐在街边面摊上,正低头吃着面。

      韩凛恰好吃完最后一口,用随身带的帕子擦了擦嘴,见他走来,起身迎上,随口道:“世子今日出来得倒快。这面味道尚可,世子要来一碗么?”

      萧琮:“……不必。”

      韩凛对他的窘迫视而不见,又说:“马车候在前头巷尾拐角处。现在去兵马司吗?”

      “走吧。”

      这桩诬告案的证物口供并不复杂,不过两日功夫,萧琮便已督着下属将一切整理完毕。

      他亲自带着封装好的公文证物来到礼部衙门,等了好一会,才见魏长明带着一身风尘从外面匆匆进来。

      魏长明拱手,面带歉意:“世子久等了。方才在贡院那边清点物料,忙得昏头转向,实在抱歉。”

      萧琮还礼,将手中的卷宗匣子递上:“世叔客气了,是晚辈叨扰。此案相关证物、口供及兵马司初核文书均已在此,依目前证据,足可证此事纯属诬告,后续为士子正名、出具文书等事宜,便要劳烦礼部诸位大人了。”

      魏长明接过匣子,打开看了看,眉头稍展:“那便好,那便好。有劳世子费心。我这就将这些上报备案,尽快出具澄清文书,断不能耽误了那两位举子应试。世子回去后,便将人放了吧,也好让他们早些回去定心备考。”

      萧琮应道:“好,晚辈回去便办。”

      他口中应着,脚下却未动。魏长明察言观色,放下匣子,温声问道:“世子可是还有话要说?”

      萧琮略显犹豫,终究还是问:“听闻这两位举子在国子监时便颇有才名,此次虽化险为夷,但……魏世叔以为,他们此番春闱,可有金榜题名的可能?”

      魏长明脸上那点轻松瞬间敛去,他嘴唇动了动,轻叹一声:“哎……这,贤侄啊,科场之事,变数良多,实在不好说,端看他们各自的造化吧。”

      萧琮心中已有猜测,追问道:“晚辈此前未曾过多留意春闱事宜,不知此番主考、同考官,定了哪几位大人?”

      魏长明报了几个名字。萧琮一听,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熄灭了。所列之人,无一不是与内阁首辅钱永光过往甚密,或明里暗里投靠了权阉的人物。

      “多谢世叔解惑。”

      魏长明看着他黯淡下去的神色,心中亦是不忍,宽慰道:“世子也莫要过于忧心了,天道酬勤,或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话说得苍白,连他自己都觉无力。

      萧琮自然听得出其中的安慰之意,他勉强扯了扯嘴角,拱手道:“那便替他们谢过世叔吉言了。晚辈告辞。”

      萧琮回到兵马司,依律将那两名举子放了出来。

      这两名举子瞧着都颇为年轻,约莫弱冠之年。一人面容沉稳,目光内敛;另一人则眉眼灵动,更显活泼。

      大约是长年埋首经籍,眼中都带着未经世事的澄澈,又因这番无妄之灾,面上不免残留着几分惶然。

      得知案情结了,自身嫌疑已去,二人明显松了口气,齐齐向萧琮长揖到地,连声道谢。

      萧琮虚扶一下:“分内之事,二位不必多礼。听闻二位眼下住在国子监号舍?”

      一人回道:“回世子话,正是。”

      萧琮道:“此地距国子监尚有路程,我送二位回去吧。”

      他亲自护送二人返回国子监。刚至监学大门前,便见一名穿着青色素面直裰、身形清癯的中年人正站在门口,似在等人。

      那活泼的举子一见着他,眼睛一亮,如同雏鸟归巢般几步就扑腾了过去,欢快地唤道:“顾老师!”

      顾桢先将那两个学生上下打量一番,见他们全须全尾,神色稍霁,这才看向送他们回来的萧琮,面露讶异:“世子?”

      萧琮亦是意外:“顾博士?”

      举子好奇地看看两人:“老师原来同世子认识呀?”

      顾桢温言解释:“世子前几年也曾在监中读过小半年书,算起来有过一段师生之谊。”

      萧琮接话道:“多年未见,顾博士一切可还安好?”

      “都好,都好。”顾桢连连点头,“世子辛苦了,若不嫌弃,不妨到敝处歇歇脚,喝口粗茶。”

      “也好,叨扰博士了。”

      顾桢吩咐两名学生先回号舍好生温书,莫再外出,随后便引着萧琮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他位于监学一隅的值房。

      此处说是值房,实则兼做书房与歇息之处,屋内陈设极为简朴,四壁书架堆满书籍卷册,唯有一桌、一榻、两椅,并一个小小的茶炉,空气中弥漫着旧纸与墨锭混合的气息。

      他给萧琮倒了杯刚沏好的热茶,茶叶确是寻常,汤色泛黄,滋味寡淡。萧琮也不在意,闷头喝了。

      “时光荏苒啊,”顾桢感慨,“世子那年来国子监时,身量还未长足,不比我高呢。一晃眼,已是这般英武挺拔了。”

      萧琮放下茶杯:“那时是奉陛下之命,前来旁听些经史,说是陶冶性情。后来北境战事又起,便随父亲去了军中,未能久留。没想到博士竟还记得学生。”

      顾桢笑了笑,目光温和:“自然是记得的。”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当年监中的旧事。片刻后,顾桢起身在书架上摸索了半晌,才找出一个用干净蓝布仔细包裹的小长条。

      他解开布包,里面是一方品相尚可的歙砚,石质细腻,带有些许暗纹,虽非名品,但也算读书人之间拿得出手的雅物。

      “我这两个学生愚钝,不知在何处得罪了人,此番真是险之又险。本千叮万嘱让他们安心在号舍备考,谁料这两个孩子还是偷偷跑了出去,万幸他们命中有贵人,遇上了世子。”

      顾桢将砚台推到萧琮面前,“我这里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砚台尚堪一用,还望世子莫要嫌弃。”

      萧琮连忙推拒:“博士言重了,维护京畿治安,本是兵马司分内之责,实在当不起如此谢礼。”

      他转而问,“听博士所言,此类构陷士子之事时常发生么?”

      顾桢苦涩道:“上科春闱,有几个外地考生也是不明不白地被剥了应试资格,后来便不知所踪。我亦打听到今年有外地考生被指舞弊,随后便音讯全无。”

      萧琮心中沉闷,追问道:“科场清誉关乎国体,此类事情屡有发生,难道就无人深究?科举乃国家抡才大典,难道就无人上达天听?”

      顾桢看着他年轻而充满义愤的脸,摇了摇头:“如今上头……心思不在此处。天下士子亦如过江之鲫,少了一两个,于他们而言也无伤大雅。总有人能金榜题名、官运亨通,不过是各人各命罢了。”

      萧琮沉默下去,看着杯中残茶,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

      顾桢不再多言,执意将歙砚塞入萧琮手中:“世子便收下吧,权当是我替他们谢过世子了。”

      萧琮推辞不过,还是将砚台妥善收好,起身告辞:“顾博士保重,也劳烦博士代我祝他们二位前程似锦。”

      顾桢将他送至门口,连声道:“好,好,世子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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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作者的碎碎念,想到什么说什么: 1、1v1 HE,受前期清冷(装的)后期病弱+钓系,攻正人君子。 2、人多且杂,配角之间没有固定cp,可以随意吃。 3、本文是作者的第一本小说,节奏还在摸索。 4、全篇大约25-30w,目前已经写完了故事的60%,存稿先逐渐丢上来。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