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初见 ...

  •   清明后的第一个周末,林家老宅的司机老郑把车子停在雕花铁门外,来回检查了三次轮胎气压。今天载的是林家独女林若水——林振华在电话里反复叮嘱:“六点半,必须准时到君悦府,不能早,更不能晚。”

      林若水在后座翻着一本《药用植物图谱》,指尖停在“水莲”那一页:花瓣淡蓝,花蕊金黄,出淤泥而不染。她抬头,看见车窗外的天空被晚霞铺成一层玫瑰色,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胭脂。老郑从后视镜偷瞄她——小姐今天出奇地安静,眉毛淡扫,唇色只用了一点柚红,却衬得肤色近乎透明。她穿的那件礼服是巴黎空运回来的高定,颜色有个极美的名字:Bleu de Minuit,午夜之蓝。裙摆上,十二片手工刺绣的水莲在暗处收拢,只在行走时层层绽放,像一泓被风吹皱的湖水。

      “小姐,到了。”老郑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一幅画。

      林若水合上书,深吸一口气。她知道,今晚的宴会表面是“春归宴”,实质却是一场不动声色的棋局——林家想引君家入局,君家未必不想反将一军。而君家那位刚刚回国的少主,是整盘棋最锋利的一颗黑子。

      君悦府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老洋房,红砖外壁爬满常春藤,灯光一打,像给旧时光镀了层金箔。大厅里已衣香鬓影,小提琴手把《 Por una Cabeza 》拉得欲说还休。林若水踏进去的第一秒,就听见自己鞋跟落在大理石上的脆响——太清脆,像提醒全场:林家的人来了。

      林振华正与几位董事寒暄,见她出现,远远抬了抬手。那一抬手,便有三道目光顺势滑到她身上:探究、评估、猎捕。林若水微微颔首,目光却越过人群,落在最偏僻的角落——那里,一株比利时杜鹃开得过分热烈,花影背后站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他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执杯,杯里液体呈暗红,像封存了最后一抹暮色。男人背光而立,轮廓被镀上一层毛边,仿佛随时可以消散。似是察觉她的凝视,他偏头,目光穿过灯海与花影,与她隔空相撞。

      那一瞬,林若水心底某根弦被无声拨动——“铮”地一声,余音悠长。

      “林小姐,久仰。”男人走近,声音低而清,带着夜凉如水的质地。他伸出来的手骨节分明,腕上戴一只旧表,表盘有细微划痕,像历经炮火的银盾。

      “君先生,幸会。”林若水轻轻握上去,指尖碰到他掌心的薄茧——不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那茧的位置,倒像常年握实验笔或枪柄留下的。她想起父亲提过:君家这位少主,十二岁送出国,四年后拿全额奖学金进加州理工,主攻药物化学,却在毕业前突然转读MBA,随后失踪两年,再出现已是一家隐形独角兽的控股人。没人知道他那两年去了哪儿,只知道他带回一项“可逆转肝纤维化”的专利,估值十亿美金。

      “怕吗?”男人突然问。

      林若水微怔,随即明白他在说这场宴会——满厅虎豹,各自磨牙。她弯了弯眼睛:“怕什么?我是林家的女儿。”声音轻软,却带着水莲的韧劲。

      君临渊低笑一声,举杯致意:“那今晚,就当陪我这只迷途乌鸦,一起看水莲花开。”

      两人不知不觉移到拱形长窗边。窗外是民国式花园,黄杨木修剪成笔直的绿墙,中央圆形喷泉喷出一道银柱,水声掩去厅内嘈杂。夜风带着栀子香,轻轻掀动林若水的裙摆,一缕发丝黏到她唇角,她抬手去拂,却有一只手比她更快——君临渊指尖掠过,像风掠过,不带温度,只留一点酥麻。

      “抱歉,冒犯了。”他声音哑了一分。

      林若水摇头,把目光投向花园:“我小时候来过这里,那时喷泉里养了两只黑天鹅,后来飞走了一只,另一只不肯独活,一头撞在石阶上。”她说得极轻,像在讲一个只有自己记得的梦,“从那以后,我就觉得——忠贞是这世上最残忍的美德。”

      君临渊晃着杯子,液体在壁灯里晃出血一样的光泽:“飞走的那只,也许不是背叛,只是被风带走了。留下的那个,却把风当成了凶手。”

      林若水心头一颤,抬眼看他——男人侧脸被夜色削得凌厉,睫毛却长得过分,在颧骨投下两把小扇子,像要遮住所有情绪。她突然想问:你是飞走的那只,还是留下的那只?话到嘴边,却变成:“君先生也相信风吗?”

      “我信。”他回眸,眼底像有深海漩涡,“风会把该带走的带走,也会把该送来的送来。”说着,他忽然伸手,掌心向上。夜风竟像听得懂指令,卷下一朵白茶花,落在他掌心。他把花递给她,“比如现在。”

      林若水接过,指尖碰到他掌纹——一条生命线极长,却在末端分叉,像两条路。

      厅内忽然响起掌声——林振华与君老爷子并肩出现,要宣布两家合作意向。林若水心里一紧,下意识看向君临渊,却见男人嘴角仍挂着笑,眼底却结了一层薄霜。他微微俯身,声音仅她可闻:“林小姐,如果待会儿有人让你不舒服,就往花园东南角走,那里有一扇生锈的小铁门,门外是蔷薇隧道,风会带你出去。”

      “你呢?”

      “我?”他站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得留下来,给风善后。”

      乐队换了首《The Blue Danube》。灯光暗下,男士们邀舞。君临渊尚未开口,已有三四位世家小姐围过来。林若水被父亲的眼神催促,不得不与某地产公子滑进舞池。她不会跳舞,脚步凌乱,那公子却故意收紧手臂,呼吸喷在她耳侧:“林小姐比传闻还软。”话音未落,脚背猛地一痛——林若水的高跟狠狠碾下去。公子脸色一变,尚未发作,一道黑影已插入两人之间。

      “借过。”君临渊握住林若水的腰,一个旋转,将她带离。音乐恰巧进入高潮,他领着她,像领着一片落水花瓣,三步一转,两步一回,竟把最简单的华尔兹跳出了惊涛骇浪。林若水屏住呼吸,只觉自己变成他掌心里的一朵水莲,任他浮沉,却滴水不沾。

      “别怕,”他低声道,“把重心交给我,你只需随风。”

      一曲终了,掌声四起。林若水回过神,发现自己已被带到柱廊后的露台,夜风猎猎,吹散一额细汗。君临渊松开手,却未离远,只单手撑着石柱,将她圈在胸膛与夜色之间。

      “林小姐,”他声音极轻,“接下来,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回头。”

      “为什么?”

      “因为风要开始了。”

      露台下方是花园,再远处是停车坪。林若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几道黑影正从铁艺围栏外翻入,动作迅捷如豹。她心头一紧——那不是普通安保,倒像训练有素的雇佣兵。几乎是同时,大厅里传出玻璃碎裂声,有人惊呼,有人怒骂。林振华的声音穿透嘈杂:“保护老爷子!”

      君临渊眼底最后一丝温度褪去,像有什么巨兽在他体内苏醒。他抬手,轻轻拂过林若水的鬓角,指尖带着红酒与夜凉的香:“东南角,小铁门,记住了?”

      “你要去打架?”她抓住他袖口,指节泛白。

      他低笑,第一次露出犬齿,锋利却漂亮:“不,我去给风指路。”说完,他翻身跃下露台,黑色西装被夜风鼓起,像一面猎猎作响的鸦翼,转瞬消失在花影深处。

      林若水呆立数秒,心跳如鼓。她想起父亲,想起君老爷子,却更想起男人掌心的温度。她咬唇,提着裙摆冲向东南角——铁门果然半掩,锈迹斑斑。门外是蔷薇隧道,月光投下斑驳银痕。她躲在阴影里,屏息聆听,只听园内此起彼伏的闷哼、骨骼断裂声,却诡异地没有枪响。不到五分钟,一切归于寂静。

      脚步声靠近,黑色人影从花墙转出。月光下,君临渊西装外套不知丢去哪儿,白衬衫领口敞开,袖口卷至肘弯,沾着草屑与暗红。他抬眼,看见她,脚步微顿,像猛兽突然收起獠牙,露出一点倦色。

      “受伤了?”林若水迎上去,声音发颤。

      “别人的。”他抬手,似想抚她发顶,却在半空停住——指背有血。他改为握住她手腕,指腹贴着脉搏,像确认她是否完好,“走吧,风停了。”

      回程的车上,林振华罕见沉默,只反复摩挲一枚被捏皱的徽章——黑钢质地,浮雕是一只展翼乌鸦。林若水认得,那是君临渊领口暗扣的图案。她望向窗外,夜已深沉,路灯一盏盏掠过,像被风点燃的星火。她低头,掌心那朵白茶花早已枯萎,却残留淡淡冷香。

      她忽然明白,初见那一秒,不是她看见了君临渊,而是风把他送到了她面前。

      至于风下一站吹向哪里,她不知道,只记得有人说过——

      “风会把该带走的带走,也会把该送来的送来。”

      而今晚,风把她的名字,悄悄写进了他的掌纹。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