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尘世》诗仙月下坟

1、第 1 章 山中鹊

　　“鹊应你能不能快点跑啊！”

　　天上那两只蛮蛮一边如胶似漆的飞行，一边时不时回头看向在地上疾跑的我。

　　“再这样要赶不上祭祀大典了！到时候肯定会被骂死的！”

　　我擦着额头的汗水：都怪昨天晚上白猿给的那壶祝余酒，不然我也不会睡到这时才起来！

　　脑中浮现出九尾狐老祖那张恐怖的狐狸脸，顿时通体发寒。

　　事到如今，我一把拽出藏在乾坤袖的羽衣，在披上的瞬间化成了一只身型小巧的金翅鸟。

　　顾不上旁边两只蛮蛮那震惊的眼光，我不甚熟练的扇动着两只金光闪闪的翅膀，摇摇晃晃的飞向招摇山。

　　我是金翅一族唯一存留下来的独苗，金翅族是上古神兽金鹏的后裔，但经历了数万年，早就和真正的金鹏鸟差着十万八千里。

　　族人人人都有一件羽衣，穿上可化而为鸟。相传，第一件羽衣是金鹏鸟拔下自己最柔软的那根翼羽，用当年后羿还没射日时，尚存九只神鸟的日光织成。到现在，则演变成族人降生时，其父母从各自身上拔下一根翼羽织成羽衣。

　　据族中最老最老的祖母描述：当年我们的祖先，披上羽衣，化形其鸟通体金黄，威风凛凛。时至今日，金翅一族在鹊山安居乐业，又无天敌威胁，渐渐演化成了如今两尺大小。羽毛却越发金黄闪亮，属于是中看不中用的典型。

　　离开南山一脉，便是人族的地盘。

　　人类对黄金有着深入骨髓的执念，连同金黄色的东西也是如此。当金翅鸟其如黄金一般的羽毛的消息传入他们耳中，很快便成为了他们垂涎的对象。

　　已经懒散太久，手无缚鸡之力的金翅族很快就被屠杀干净，而我因当时在招摇山拜师逃过一劫……很难说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我连阿娘阿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

　　之后我便住在了育遗山底，这是南风吹出的地方，人类永远也找不到。

　　到了招摇山山底，我脱下羽衣，看着那些高耸入云的桂树，突然生出一股惧意：我知道爬上去将会面临什么。

　　三百年一次的祭祀大典，几乎所有的南山异兽都会参加。

　　自从被人类灭族后，我收获无数的目光，怜悯、同情…加上九尾狐老祖在众人面前特意的叮嘱，像一把锉刀，磨着我还在修复的心脏。

　　我回头撑起一个笑脸，随口胡编个理由给蛮蛮，哄骗它们先走，我稍后再过去。

　　看着它们飞去的背影，我轻车熟路的穿过层层叠叠的草丛，找到了我在招摇山山底底秘密基地———那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山洞，但好在这里永远不会被人打扰……不对，这是什么！

　　我看着洞口烧焦了的植物，以及洞中的阵阵火光——除了那只刚从人界回来的毕方还有谁？

　　“哟，鹊应你终于来了。”毕方走出山洞，嘴里叼着一串不知从哪里摘的野果子，呲着他那一口白牙朝我傻乐道。

　　在他还是枚鸟蛋时，被当年云游四海的狐狸老祖从海面拾了回来。加上招摇山的长辈都格外疼爱他，便养成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泼皮样子。

　　我忍着心中的火气，一字一句的质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之前你不是用桂木给我做了条腿吗？去凡间的时候一不小心被我烧了。”毕方搔搔头，“本来想找你再做一条，结果发现你鬼鬼祟祟的钻到草丛里……然后就找到这里了。”

　　我无奈看着着家伙的脸，终于忍不住气猛踹他那条好腿。

　　至于为什么说是“好腿”，因为另一条是毕方自己化形的，没有知觉。

　　再提起那条木腿，我更是后悔。这几年，九尾狐老祖不知从哪里寻了个修炼法子，说是要磨练我们的心性。于是每日都要我们化成原型，站上起码一炷香的时间！

　　这家伙仗着本大师以假乱真的手艺，在修炼中变成鸟身后，把自己真正的腿收起来，光明正大的窝在木腿上偷懒，好不得意！

　　烧，烧了好哇！

　　看着毕方那张在凡人脸算是英俊潇洒，在本姑娘这里只能称上及格的脸渐渐扭曲变得呲牙咧嘴，我终于心情好受了些。转而才疑惑：他现在不应该在祭祀大典上吗？怎么出现在这里？

　　“我猜你今日心情不好，哎也不对。是自从那件事情过后，每一次的祭祀你心情都不好，按你这缩头乌龟的性格，没准这次直接躲了。瞧，哥了不了解你？”

　　毕方他是有能力的，一句话，让我的一颗心像是被育遗山南风吹的七上八下的。

　　于是我又默默在心底念了十遍素心诀。

　　我问他：“你怎么不去祭祀大典？不怕狐狸脸骂死你？”

　　毕方他吊儿郎当的靠在山洞的岩石上，火红的衣摆大大咧咧的散开，像是眼前舞动的篝火。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大不了就是罚站，禁闭那些老手段罢了。”

　　他满不在乎的一边细数九尾狐之前对他做的那些“酷刑”，一边摆动着身子，试图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

　　忽然间，“咔”的一声，石洞后面冒出一个大洞，毕方则骨碌碌的滚了下去。

　　“毕方！”

　　过了一会，黑黝黝的洞口里传来他的声音：“鹊应，我没事。”

　　毕方抛出一团火焰给我，我借着火光钻入洞里。

　　“这里…不会就是狐狸老祖的珍宝洞吧…”

　　我看着下面的潭水，打算一探究竟。羽衣不能沾水，但我的乾坤袖破了个洞，百宝囊又塞满了木工的各种工具。于是我把羽衣放到岸边，“扑通”一声跳入了水底。

　　等我湿漉漉的爬到洞底的岸边，岸上的毕方向我伸出手，我顺势借力上岸。

　　毕方控制着火焰，为我把身上的衣服烘干，“可以啊，”我夸奖他道，“术法控制着越来越精准了，是不是背着我偷偷练习了？”

　　片刻，只见全身衣物被烘干完，在微弱的光线下，我抬起衣袖，看到上面的布料浮现出鳞片一般的纹路。

　　“这是？”

　　“我用了术法，从此以后啊，你这衣服不怕水淹也不怕火烧，还有……”他朝我挑了挑眉，“你那破的乾坤袖我也补好了。”

　　“……你小子到底背着我偷学了多少？”

　　乾坤袖补好了之后，我便打算把放在上面的羽衣拿下来。

　　“鹊应，”毕方拉住了我，“你去哪？”

　　“我有东西落在上面了……”

　　“问题是，”他绅伸手指了指我们滑落下来的方向，高到需要我仰着脖子才能望到，“你会飞吗？”

　　我哑言：这是个好问题，我是这片山林中唯一不会飞的鸟类，这源于金翅一族在陆地上几万年的安居乐业，使得飞行的本领早已退化，需要羽衣才能化为金翅鸟飞翔。

　　“还愣着干什么，我背你啊。”在我犹豫间，毕方早已变成了原型——一只“不伦不类”的毕方鸟。

　　当他啄破蛋壳出生时，狐狸老祖带着他向山中大大小小的鸟类都炫耀了一遍。在各种鸟族的夸奖中，这家伙却越长越歪：

　　书中，标准的毕方鸟应该是青色羽毛上布着点点红斑，像桃花瓣落在碧水上。可他，通身都是满眼的火红，长长的尾羽像天边晚霞般绚烂，倒是让毕方收割了不少雌鸟的芳心。

　　如果不是那条独腿和白喙，谁能认出他其实是一只比方鸟？

　　我跳上他毛茸茸的后背，听着他小声嘟囔道：“装什么……以前不每次都是吵着让我带着飞吗……”

　　我沉默着：他此去人间，是为了完成入尘世这一考核。

　　育遗山修炼有严格的等级规定，到我们这一阶段，只有在凡间呆满百年才可进行下一阶段的学习——这是检验修炼成果的标准，不少经验不足的精怪被人类发现斩杀。毕方已经经历了七十年，却因为这次祭祀大典被迫中断。

　　毕方比我年长了五百岁，按理说他几百年前就能完成。可因为我仍心存对人类的芥蒂，迟迟不愿入凡。于是他才陪着我延迟到了如今。

　　当年族人尽逝，我拿着狐狸老祖给我的沉风鸣玉，独自前往育遗山谷底居住。南风不仅拦住了凡人，也隔绝了其他异兽，最初的一百年几乎能称得上是与世隔绝。

　　我把自己用南山的风包裹起来，似乎这样就可以让那些伤痛不再近身。可毕方，他带着一身风刃导致的伤口强行闯了进来，理由却只是邀请我去看云海。

　　“今日的云海甚是绚烂，祝余草开满了山头，鹊应，你不去看看吗？”

　　回忆很长，但从中抽离只用一瞬。在与洞口只差小段距离的时候，我敏锐的捕捉到一丝岩石裂开的声响，“毕方小心！”

　　他猛一侧身，一块小臂长的石柱擦着我们落下。

　　“这里在晃动……不，是这座山！”我话音刚落，山的摇动越来越明显，接二连三的石块掉落下来，眼前的景色重影阵阵。

　　我努力不发出任何声音，生怕打扰到聚精会神带着我们躲避的毕方。就在我们离洞口只差一步之遥的时候，就在我们稍稍放松警惕的一刹那，一块巨石砸了下来……

　　瞬间，我全身脱力从他的背上滑了下来。由于背上的剧痛涌出眼泪，模糊了眼前的视线，只听到那声焦急的“鹊应！”。

　　朦胧中，火红色的身影越变越大，随后翅膀骤然垂下，随我一同坠落。

　　我的眼前越来越黑，直到再也撑不开眼皮。我好像闻到了血腥味。

　　为什么？是因为没有参加祭祀大典吗？

　　于是山神惩罚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