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antagonism

17、是非

　　怜青顶着一张水利图骤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哭过的痕迹实在显眼，一时之间居然制止了一场争斗。

　　莫寻收起大杀四方的利剑，问道：“哭什么？”

　　怜青摇摇头，嗓音沙哑：“我不想说……”

　　莫寻耸肩、挑眉，坦然道：“你的权利。”

　　怜青深呼吸几口黏腻的雾气，调整好情绪后问道：“现在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是你们打起来？皓安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幻境里？还有……凉城的幻境是谁搞的鬼？莫寻。”

　　他的语气逐级递进，最后的莫寻二字更是掷地有声。

　　怜青知道莫寻的实力，自然也清楚他此刻还能看到完好的楚朝瑶三人已是莫寻放水的结果，毕竟她们三人并未受伤，也没有受困于幻境。

　　可他还想明白了些别的。

　　如莫寻所说，幻境本身没有恶意，它甚至更像一个随心意变化的许愿石，毫无逻辑。

　　可之后却并非如此了。

　　莫寻捋顺乱掉的衣领，闻言冷笑一声：“是我帮的，那又如何？你，还有他们，不也在幻境里幸福的生活吗？”

　　明明都有至亲至爱的逝去，怎么就不愿再见呢？还有这帮烦人的货色，怎么总是要来找他的麻烦？

　　李阳原本一身青云山统一白衣，一场小型战斗后在地上滚了一身土，他向前一步，身上就稀稀拉拉飘落一阵灰。

　　李阳：“再美好的幸福也只是虚妄，是经不起推敲的谎言。”

　　无人应答，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李阳眼球乱窜，瞟了瞟自己周身的二人。楚朝瑶脸上写满了“不认同”警惕着莫寻，林洛生倒是察觉到了自己的无措，可他为什么只是在憋笑没有任何行动啊！

　　李阳很生气，他准备再说点什么，可惜被怜青抢先一步。

　　怜青吼道：“为什么这么做！”

　　莫寻同样不甘示弱地吼回去：“为什么不能这么做！难道和你们想法不一样的就都该去死吗？！”

　　眼见莫寻瞳仁又有变红的趋势，怜青卸下气来，缓和了语气：“可痛苦不会消失，那是遗忘也做不到的身体本能。莫寻，那只是在逃避而已。”

　　只是怜青不知道，让莫寻稳固幻境的原因，与凉城战争没有多大干系，但他也的确没说错，莫寻就是在逃避。

　　如果可以，莫寻希望永远活在妖界，或者永远活在人界，这样他就永远不会知道。

　　人、妖无差别，人、妖有差别。

　　他勾起一抹鄙夷，不顾小黄骤然要扑倒他的架势从胸前凝聚一把魔气向周围扩散。

　　凉城的满目疮痍展现在众人眼前，一切都回到原点。

　　除了属于赵梦舟二人的那个小结界。他还真是个守信的死士，这种时候也不忘保证雇主的安全。

　　莫寻薅起小黄的后颈将其抱在怀里，凉城人民仿若看不见他们一般，只是如梦初醒般地溃逃。

　　兰国士兵当然不知道此时距他们刚攻入凉城过去了多久，只是大概知道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毕竟，他们收到的命令就是屠城。

　　小黄嗷呜一口咬在莫寻手腕上，重获自由后连滚带爬地窜出去六、七米远。

　　莫寻抹去手腕溢出来的血，难得的与魔音站在统一战线：“现在梦醒了，你又当如何抉择呢？”

　　怜青努力让自己忽视身旁单方面的屠杀，指尖狠狠嵌入掌心：“我能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他仍旧学不会视若无睹。

　　青云山唯一且必须遵守的规定：不得插手凡间任何重大变革，包括但不仅限于战争。

　　莫寻讥笑着鼓掌，手腕翻转优雅地在空中连转几圈，随后伸向小黄：“原来，你们连妖也不如。”

　　小黄正呲牙咧嘴地挡在一个哇哇大哭的小女孩身前，可它面临的强敌却对它视若无睹，仍旧手持长枪逼近小孩儿。

　　“可怜的小姑娘，就要因为你们的不作为命丧黄泉了。”

　　莫寻漠视着小黄奋力前扑却骤然穿过兰国士兵后的茫然，淡淡出声。

　　明明比妖更是无情，偏偏还要给自己包裹上一层合情合理的外衣。

　　“呵！”

　　莫寻突然觉得好没意思，他通过怜青掐出鲜血的掌心与那三人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小黄身上的目光，轻而易举地推断出结论。

　　这不过是他们一贯的作风。

　　想来也是，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会碰不见这样单方面屠杀的场景呢？冷硬的规定不允许私情出手，便只好将承载着自己私欲的希望寄托到别的什么身上。

　　最终结果如何，都不过是他们心知肚明的一场罪恶被掩埋。

　　根本见不得世面。

　　“住手！”

　　白色身影猛然冲出，怜青下意识去拽也没能拦住。

　　“皓安回来！那不应该是我们插手的事情！”

　　楚朝瑶喊道，少年却置若罔闻。

　　小姑娘抱着怀中的爱宠哭得撕心裂肺，只能朦胧地感觉到身前有片阴影落定，她侧过头模糊地看见一个狰狞的人脸高高举起了大刀。

　　她护着现已温凉的尸体，背过身去。

　　“阿黄不怕，我保护你。”

　　大刀于落地半空中静止，狰狞的人脸也随之倒地。

　　不知何时，小黄长高了六尺有余，爪子也磨的尖利，身上的黄毛全部竖起，一声不吭地捅穿了强敌。

　　皓安前进的脚步略有迟疑，最终还是在小姑娘面前站定。

　　他扭头看了看已经恢复原貌的小黄，又看了看小姑娘怀里抱着的阿黄，不明所以。

　　“哥哥，我害怕，你可以带我去找奶奶吗？”

　　小姑娘似是看出皓安的善意，大着胆子开口。

　　“汪！”

　　小黄，不，应该是阿黄，它兴奋地绕着小姑娘跑圈，可它的主人却没有分给它一个眼神。

　　皓安像是要哭出来，带着求助的目光回头。

　　怜青松开紧握地双拳不再和莫寻对峙，回身走到皓安身边：“当然可以了。哥哥和你保证，你会平平安安地回到奶奶身边。”

　　他揉了揉小孩凌乱的头发，说道：“小宝的都乱乱的了，哥哥帮你重新扎一个漂亮的头发好不好？”他又摸了摸阿黄枯燥的皮肉，“它的名字是阿黄吗？阿黄也很勇敢呢。”

　　惨遭无视的莫寻一肩膀撞开并没有挡到他去路的李阳，一手拎起撒欢的阿黄，手心凝聚魔力，将此刻为灵体的阿黄塞回了它的□□。

　　唯有李阳气得跳脚，若不是楚朝瑶和林洛生一左一右地架住他，他怕不是要冲上前同莫寻理论。

　　走路就走路，帮忙就帮忙，干嘛还要撞我一下啊！

　　李阳越想越气，对林洛生问道：“我没拦着他吧！”

　　林洛生坚定地摇头：“绝对没有！”

　　“那他撞我是为什么？！”

　　林洛生憋着笑给他顺气，说道：“可能是因为你看起来比较好欺负吧。”

　　楚朝瑶在一旁听着毫无营养的对话，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怜青为小姑娘扎了两个小辫子，却见阿黄重获新生，先动了动自己的爪子紧接着就吐着舌头扒上了小姑娘肩膀。

　　怜青不赞成地看向莫寻，后者也带着玩味地看过来。

　　皓安敏锐地嗅到一丝硝烟味，诱哄意味十足地“拐”着小姑娘溜之大吉。

　　怜青起身说道：“人死不能复生，这是违背自然规律。”

　　“可阿黄是狗。”莫寻走了两步，与怜青贴得极近，“以及，违背自然规律也不是我先做的。”

　　太近了……怜青想，他甚至都能感受到从对方身上传过来的体温。

　　他好像没办法分出心思去听莫寻在说什么，哪怕对方直到现在也一直在喋喋不休。

　　领口被对方攥住转了个圈，怜青顺着力道微微踮起脚尖，心道不好。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莫寻的声音冷冽下来，他真是搞不懂这人每天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抱歉，我有点走神……”怜青诚挚的开口，“我们之间的距离可以不要这么近吗？”

　　“哈？”

　　恰巧这时兰国士兵押着一众青壮年劳动力经过，看见他们立刻提枪上前。

　　莫寻随意瞥了一眼，看回怜青：“你真是有点毛病。”

　　下一秒，他手臂用力将怜青甩飞出去。万幸怜青早有预料，腰腹用力在空中翻转三百六十度稳稳落地。

　　怜青面对一众“牛鬼蛇神”，思维出走。

　　还是要找个机会和莫寻好好聊一聊。

　　“你是什么人？！别动！”

　　怜青随声而动，拉着领军将领进行了一番思想灵魂上的深度交流。

　　啊，这主要指他抬手释放安抚信号，自他手中散出的灵气流过士兵全身，仿佛被大海温润地包裹，连同附带的“和平”、“大同”的理念也一并接受，放下了武器作鸟兽散了。

　　可那会是这场乱战的最终结果吗？

　　整个凉城都惨遭扫荡，百姓也仅剩下才被解绑的几个青壮年，凉城换了新天，可恨意又如何消减呢？

　　怜青回身对上楚朝瑶，他微低着头准备迎接对方的训话。

　　楚朝瑶：“师父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这种事情我们没有干涉的权利。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它们生存发展的必然规律，我们的敌人只有到凡间作恶的妖魔鬼怪。”

　　林洛生接着说道：“你刚刚完全可以让他们失去关于我们的记忆。”

　　李阳却是有些反对他们的说法：“可是有很多不必要的伤亡我们是可以避免的，我们却都没有。再说了，社会的发展真的那么容易被影响吗？”

　　怜青摊手制止这场一旦开始就会没有尽头的争端，说道：“师姐，回青云山以后我会主动找师父认错的。阳哥，社会发展会不会被影响，又到底会被影响多少是很难说清的，我们可以回去向师父提议，不过现在还是先送小姑娘回家比较重要——诶？”

　　怜青抓住莫寻作势离去的衣袖，后者不知什么时候将赵梦舟二人从幻境中带出，这会儿应该是懒得听他们讲那些大道理，一手抄起小姑娘就要走。

　　怜青说道：“你不等我吗？”

　　莫寻转身挣开回道：“我以为你们要就地架秧子唱出好戏。我们小麦可还急着找奶奶呢，”他颠了颠小姑娘问道，“对不对？”

　　小麦吃着赵梦舟递给她的桃花酥，抱着阿黄重重一点头：“小麦太久不回家，奶奶会着急的！”

　　大哥哥可是和她说过了，她已经在凉城停留不知道多久了！

　　莫寻变出一团乌云，带着二大一小一狗向着西南方离去。

　　楚朝瑶看怜青的急切，说道：“你跟他去吧，师父那边有我。”

　　李阳紧随其后：“我也会和师父提议的！毕竟，大家都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场景。”

　　林洛生同样紧跟大部队：“有误会一定要说开啊！千万别像我们一样打起来了。”

　　皓安高高举手：“小哥！我想跟你一起去！”

　　皓安话一出口，立刻吸引到在场其余四人的目光，他心虚地垂下头，糯糯道：“我真的有在认真修炼了……”

　　怜青本就因为没喊上小孩儿一起心虚，眼下见他这样更是心软，说道：“师姐，让安安跟我一起去吧，我会监督他的。”

　　“随便你咯，”楚朝瑶摆摆手，“反正等到考核那天，我不会变成热锅上的蚂蚁。”

　　“谢谢师姐！师姐最好啦！”皓安兴奋地把楚朝瑶抱个满怀，转头就跟着怜青跑地无影无踪。

　　怜青有赤鸟这一“寻回鸟”在手，找到并未刻意隐藏自身行踪的莫寻可谓是稳操胜券。

　　然而在他们不曾注意的暗处，有两个身影鬼鬼祟祟地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瘦长身影率先出声：“看见了吗？那个在湖里乡出现过的小鬼也在这。”

　　矮胖身影发出疑问：“大哥，可是我们只有两只猴，要怎么和他们三个人打啊？”

　　“你笨啊！那个疯子有多少妖等着要他的命呢？还有青云阁的那几只害虫，只要我们在杂居一张贴，还用的上我们自己出手？好不容易等到他们落单，哼哼，收拾收拾，我们这回可是要发财啦~”

　　“可是大哥，三个人也能说是落单吗？”

　　“嘶……”瘦长身影作思考状，“笨蛋！三个人和六个人比，还不能算是落单吗？！”

　　“唔……”矮胖身影捂住脑袋，“大哥好疼……”

　　“走了走了！赚大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