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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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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还是出现了。
那天下午,我补完课爬到楼下时,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大雨。
徐威不在家,在家我也不能让他送我。我的自行车不能折叠,又大又破,很容易把车子刮伤,后备箱盖子也盖不上。
我带了雨衣。准备穿上雨衣,赶紧骑回学校。
谁知道塑料帽子前沿被风吹得老竖起来,雨太猛,打在眼睛看都看不清路。
我骑了没两步就回头。
一身湿哒哒也不想再上门弄脏别人家,所以就在楼梯上等着。
反正夏天的雨总是来得快,结束得也快。
结果那场雨特别长,我等了一会,脚累了,反正有雨衣也不怕脏,我就穿着我明黄色的雨衣坐在楼梯上,看着雨景。
长刘海湿哒哒贴在我脸上,还有黑蚊子飞来飞去。我懒得脱雨衣又伸不出手来打蚊子,只好靠着抖腿保证蚊子别来咬我。
结果我一边抖着腿,还一边百无聊赖地晃着脑袋,有个人就撑着雨伞出现了。
黑色的雨下得又慢又长。
我呆了两秒,霍地站起来。
“你来干什么?”
“奇怪,这又不是你家,我来看我干女儿你也要管?”
我憋住了一大口气。
“流氓。”
他很莫名其妙,半晌才反应过来。
“巧巧是我干女儿。”巧巧是那个补课小姑娘的名字。
“现在的大学生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他似乎觉得不可思议。
我说不出话,都是有个爱开车的舍友闫丽,特别她现在谈恋爱后,更是生冷不忌,百无忌惮。我们稍有抗议,就给我们唱“我怀念的是污话不说,我怀念的是一起颤抖。”
害我耳濡目染,看什么词都觉得有歧义。
我很尴尬,想骑车走人冲进雨里。
他却拽住我的雨衣。那雨衣是个残次品,脸孔位置特别紧,一拉脸都扯得变形,张也张不开嘴。我被他扯着,在雨衣里用变形的嘴叽叽哇哇说了两句我自己都听不清的话。
我挣扎了一下,然后干脆使劲把自己从雨衣下方拽出来,然后立马钻出来。整个过程把他溅了一身水。
看他也变得狼狈,我挺开心的。
他两指捏着我那条挺脏的雨衣递给我。我两手接过,看他头发和衬衫都有点湿,我说:“活该。”
他摇摇头,挽起潮湿的袖口。
“果然还是小朋友。”
“别倚老卖老,我算过,你最多比我大五岁。”
他抓住我话里的漏洞。
“你为什么要算这个?”
“……我闲着没事干。”
“你明明能好好说话,为什么你就不能对我好好说话。”
楼梯洞里很安静,可能因为下雨,没人出门。地上湿哒哒的脚印大多是我一个人踩出来的。
“对不起,”我突然说,“也许你没我想的那么坏。”
知道徐威的事后,其实我就知道他不会把我的秘密抖出去,因为他连欺负过他的人有过案底的事情也不愿意告诉别人。
“那倒不必。”他把雨伞尖撑在地上,“或许我就跟你想的一样坏。”
“反正徐哥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当时是你帮了他。”
“你怎么就知道我就没夹杂一点私心在里面。”他眼睛可真黑,“让原来敌视你的人感激你,这何尝不是一种报复。”
就像原来被你递名片的人再也要不到你的电话。
他背对着楼梯口,脸孔背光,只有脸部两侧轮廓被带着缭乱雨丝的天光点亮。
我心里很复杂,但是嘴上说,“反正大体意义上你算做了回好事。”
“所以你要我电话,想说的就是这个。”
“不是,不止。”我看着他,我有时候是很冲动的,“是问你怎么知道我身世的,没有一个人知道。”
“照片,直觉。”
背光下,他的神情看不清楚,但我知道他在看着我。
“我母亲从没告诉过我,我父亲是谁。但我在她床头柜里翻到几本同样封面的财经杂志时,就怀疑他是我父亲。后来他有一次来我们市里参加活动,我看到他第一眼就确定了。”
“所以你的直觉让你发现我在背后看你。”
“小朋友,你看得太久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听他叫我小朋友就很恼火,有种被调戏了的感觉。
“我要是跟你谈恋爱,我能叫你小朋友吗?”我冲动地问。
他愣了愣,“为什么你非得跟我谈恋爱?”
我觉得这对话很不对,现在怎么成了我非得跟他谈恋爱了。
“因为我看不懂你这么费尽心思到底是在干什么,我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
“为什么你非得认为我是费尽心思,而不是举手之劳,工作之余偶尔的消遣。”
“我懂了。”我看着他,抱紧我吱嘎作响的旧雨衣,刘海凉凉地贴在我的脑门上。“是消遣。”
“不……”他低头用雨伞点了点地面,然后抬起头。“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花了一点心思,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太得意。”
“我有太得意吗?”
“你今天从看到我出现到现在,一直很得意。”他揭穿我,“就好像在说,果然,出现了吧。”
我摸摸我的脸,我自己怎么没发现,但我后来摸到我微微扬起的一边嘴角。
“可你又为什么做了这份家教这么久?”
“因为我在等你。”我直视他,“我等着问你一个其实上次我就想问的问题,你知道我要从咖啡馆离职,第一反应为什么是让我报个价?明明有更好的说法。”
他沉默地看着湿哒哒的地面,雨还在继续下,积到了半层台阶那么高。雨水不停地冒着泡泡,显示着明日还有下雨迹象。
“如果我礼貌地问,每周想找个人帮我整理书房,整理资料,请问需要支付多少薪水,你就会同意吗?”
我摇头:“可能不会,但至少不会像上次那样感觉到侮辱。”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说:“你以为我就没跟你试过的那样,尝试跟你闹翻吗?”
我呆了很久,感觉我似乎懂他的意思,但又不确定。
然后他绕过我,真的往楼上徐威家去了。
晚上我一边背单词,一边在想,下次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看到支维安。
同时心里又很害怕,觉得还是赶紧把这份家教辞了再找一份,但又想要不再看他一次,再辞职。
结果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我常年贴着小广告找家教工作,所以有陌生来电根本不稀奇。
我接了起来。声音很好听,窗外在下雨,水滴敲打着冰泉。
“是我。”
我第一反应是,“我不能多聊天,我还要背单词。宿舍十点熄灯,有个舍友每天九点五十就要睡觉。我今天还有六十八个单词还没背。”
“你很让人沮丧。”
“我就是这样。”
“你知道拒绝一个人最好的方法是什么吗?顺着他。”
发现贴着面膜的林尔岚、吃着黄桃的毛小桃、网上聊天的闫丽都已经在转头看着我,我打开门,假装随意地走去走廊打电话。
“我要是顺着你就行了吗?”
“是。要是一开始你就安安静静签下那份合同,而不是说什么命运的价码,后面这些事都不会发生。”
“可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突然也很沮丧,我想在关灯前背完单词,可我感觉今天背不完了,昨天没完成计划,今天又完不成。从下午回到宿舍我背单词的效率就很差,老记不住。而且我现在竟然还舍不得挂电话。
我为什么舍不得挂电话。
“你以为我想做这样一个人啊?”
人在沮丧下特别容易说一些疯话、破话。像破罐子破摔似的。
“你知不知道写命运价码那句话的茨威格写了很多关于感情的短篇小说,有很多都是写狂热的爱的。我每天都很忙,上课做家教图书馆兼职背书复习,没有时间分神了,可我还忍不住在熄灯的被窝里看他的书,还看哭了。你说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或许你很有同感。”
“你说对了,支先生,但这个写感情很厉害的作家最后和他老婆一起自杀了。这是1942年的事。所以我现在要去背单词了,就这样。”
我挂断了电话,然后擦了擦眼泪。回去背单词了。
我回宿舍的时候关宿舍门关得特别大声,所有舍友又都回过头来看。
然后她们蒙着面膜、咬着桃子、合上电脑都过来了,摸着我的胳膊说:“怎么眼睛红了,谁气你了。”
毛小桃还把自己嘴里叼着的桃子,换个面,放我嘴前面:“要不要吃。”
我一口把桃子咬住,点了点头。
闫丽沉默地看了我一会,然后说:“人人有本难念的经,散了吧散了吧。人家不想说,别逼着人家啊。要是你们问我老赵尺寸,就算跟你们再好,我也不会说。”
毛小桃杀气腾腾:“没人想知道!要是你敢说出来,宿舍就要大喷杀虫剂,然后再全面大扫除,这些都你来做。”
林尔岚翘起小手指,按了一下自己的面膜。然后,从上到下扫了闫丽一圈,笃定地说:“放心吧,她自己也不知道。”
那晚我最后在被窝里举着手电背完了单词。
那个电话也没再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