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瞳之下》零秋零

31、往昔

　　陈医生关切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让凌寻感觉自己无所遁形。他强行压下狂跳的心脏和几乎要溢出胸膛的惊骇，脸上挤出一个虚弱的、符合病人设定的笑容。
　　“可能是刚才被吓到了，又坐了一会儿，有点头晕。”他揉着太阳穴，语气尽量自然，“没什么大事，休息一下就好。”
　　陈医生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温和地点点头：“受了惊吓确实容易这样。药按时吃，多休息，尽量不要再去想不愉快的事情。”他将开好的处方递给凌寻。
　　凌寻接过那张轻飘飘的纸，感觉却重如千钧。他知道，这瓶药他绝不会吃。
　　“谢谢您，陈医生。”他道了谢，起身离开诊室。
　　走出诊室，走廊里依旧安静祥和，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但凌寻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文件夹里那些冰冷的字句——“记忆迭代”、“收容船”、“接收体”——像魔咒一样在他脑中盘旋。
　　老李是自愿的？迭代？永生？
　　这一切太过骇人听闻，几乎颠覆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更直接的证据。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转向了走廊深处，转向那扇标着“特殊观察室”的门。
　　门紧闭着，看上去厚重而坚固，没有任何窗口。但他记得，在门的上方，似乎有一个极小的、用于内部观察的透气窗，位置很高。
　　走廊暂时无人。他深吸一口气，假装系鞋带，迅速环顾四周，然后借助墙边一个稍高的消防箱，极其敏捷地踮脚向上探去，手指勉强扒住了那个小窗的边缘。
　　他稳住身体，小心翼翼地透过那狭小的、带着网格的玻璃窗向内望去。
　　观察室内光线昏暗，只有墙角一盏微弱的地灯。一个人影蜷缩在房间角落的床铺上，背对着门，一动不动，似乎陷入了药物导致的沉睡。
　　凌寻的心沉了下去，看来得不到什么信息了。他正准备松手离开——
　　就在这时，那个蜷缩的人影似乎因为不适而微微动了一下，调整了睡姿，他的侧脸在微弱的光线下隐约可见。
　　仅仅是一瞥！
　　凌寻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全身的肌肉猛地绷紧，差点从消防箱上摔下来！
　　那张脸……那张胡子拉碴、写满疲惫却依旧能辨认出轮廓的脸……
　　是大刘！
　　是他“远望”号科考船上的队友！是那个性格豪爽、总爱在枯燥航行时讲蹩脚笑话、说等从南极回来就要和未婚妻结婚的大刘！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在这里？！在迭代之芯的特殊观察室里？！穿着病号服，像个疯子一样被关着？！
　　南极冰海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凌寻精心构筑的心理堤坝！不再是碎片，而是无比清晰、无比鲜活的画面和情感——
　　科考船上拥挤却温暖的宿舍，一起分析数据的专注，面对冰山的惊叹，暴风雪来临时的互相打气，抵达南极前的兴奋期待……大刘拍着他的肩膀，大声笑着说：“等这趟回去，老子请客，不醉不归！”
　　那些声音，那些面孔，那些共同经历的日夜……原来他从未真正忘记！它们只是被强行压抑在了意识的最深处！
　　而现在，看到了大刘，这把锁……碎了！
　　巨大的悲伤、愤怒、难以置信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用手砸向那扇门，想要大声呼喊大刘的名字！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其他队员呢？！船呢？！
　　但就在冲动涌起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走廊尽头，一个银灰色的“清洁工”正无声地巡航而过，其腹部的传感器红光缓缓扫过这片区域。
　　冰冷的恐惧瞬间浇灭了炽热的情感。
　　不能喊！不能冲动！
　　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用剧烈的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缓缓地、无声地从消防箱上下来，背部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如同刚刚逃离溺毙。
　　大刘还活着……但却以这种方式活着！被关在这里，被称为“妄想症”病人！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是和自己一样，遭遇海难后被“捕获”的？还是说……科考船的失事本身就不是意外？
　　无数可怕的猜想涌入脑海。
　　“罗夏先生？”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丝疑惑。
　　凌寻猛地一颤，迅速转过身，是之前那个护士长。她正疑惑地看着他：“您怎么还在这里？是找不到路了吗？”她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那扇特殊观察室的门。
　　凌寻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但他脸上迅速堆起疲惫和窘迫：“啊……是的，不好意思，头还是有点晕，拐错弯了，这就走，这就走。”
　　他不敢再多看那扇门一眼，低着头，跟着护士长走向出口方向。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针尖上。他能感觉到背后那扇门里无声的呐喊，能感觉到“清洁工”冰冷的注视，能感觉到这个医院无处不在的、吞噬真相的黑洞。
　　走出医院大门，重新站在阳光下，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外面的世界依旧“正常”，孩子们在嬉笑，邻居在打招呼，但他看他们的眼神已经彻底改变。
　　这些人……有多少是原来的“自己”？有多少是“迭代”过的产品？甚至……有多少是来自那条“守望者”号收容船的“接收体”？
　　老李。
　　他现在可以肯定，老李绝对不简单。一个能“主动申请”迭代，并且知道内情的人。
　　他怎么撬开老李的嘴？
　　直接问？风险太大，很可能立刻招致“修正”。
　　试探？对方既然能主动申请迭代，心智绝非普通居民，试探很容易被察觉。
　　威胁？他有什么可以威胁对方的？
　　凌寻漫无目的地走着，大脑飞速运转。
　　老李的“爱好”是钓鱼。这是“罗夏”记忆里的信息，也是上次那个“老李”自己强调的。
　　钓鱼……通常意味着……长时间的、相对私密的、不易被监控的户外活动。
　　一个计划，逐渐在他心中成形。
　　他需要一次“偶遇”。一次在水边的、安静的、“罗夏”和“老李”之间该有的偶遇。
　　他需要准备好鱼饵——不是水里的，而是能钓出真相的饵。
　　他抬起头，目光望向小镇边缘那条潺潺流过的小河方向。
　　然后，他转向了集市。他需要去买一些渔具，还有……最好的鱼饵。
　　他知道，下一次与“老李”的接触，将至关重要。
　　要么钓出真相，要么……他自己将成为被钓上来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