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洛城归来》乐言十三

8、第 8 章

　　出了外环，暮色中灯光渐渐少了流光渐色。车窗外掠过的更多的是整齐的林木。

　　黑色的轿车沉稳的滑入佘山半山的别墅区，司机深知过强的声音会引发林洛亦神经性耳鸣，车内的莫扎特协奏曲的音量被调的非常低。

　　林洛亦坐在后座，平静的看着窗外。自从母亲走过，父亲搬进这一区，她很少过来。对她来说，思南路的公馆是她的家，而这里，只是父亲的金屋藏娇处。

　　初秋的夜里有点凉，她穿着一身黑色风衣，长发披肩，一对小巧的珍珠耳钉。珍珠是母亲生前最爱的饰物，也是她18岁时候的生日礼物，最后一件来自母亲的礼物。

　　“妈妈，你在天上还好吗？我带你来看他。”
　　林洛亦的思绪跟着窗外后退的风景，飘飘悠悠的。今天她特意戴着这对珍珠耳环。她好希望此刻天上的母亲，能听见她心里的话。然后可以像个精灵一样，驻足在耳环上，好跟着来看看她死前都还惦记的风流父亲。

　　身边的林澈，穿着有校徽的校服西装，却掩不住那份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青涩与紧绷。他微微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子。看着身边的姐姐，她膝上的左手，手里还缠绕着一圈不甚起眼的白色纱布，透出一丝淡淡的药味。

　　“阿姐，”他声音很低，带着犹豫，“爸，如果又说专利的事”，话还没说完，被林洛亦打断。

　　“专利的事，错不在你。”林洛亦转过头，柔声安慰着弟弟，“他冻结你的账户，不过是借题发挥。”

　　林澈抿了抿唇，没再说话。母亲早逝，父亲冷漠，姐姐长年不在身边，他在这个庞大而冰冷的家里，活得如同隐形人，唯一的倚仗就是这位亲姐姐。可如今，姐姐回来了，面对的却是父亲更深的猜忌。

　　车停在了一栋灯火通明的别墅前。巨大的铁门缓缓打开，喷泉、泳池、精心打理的花园，和别墅的主人—林氏家族的长房老爷，林振海。

　　管家早已候在门口，恭敬的引他们入内。

　　室内暖气开得足，一进门便被驱散了衣服上秋夜的微寒。客厅的水晶吊灯，照着地上的大理石地面几乎能映出人影。。

　　“大小姐，小少爷，老爷和太太、威少已经在餐厅了。”管家领着人往前走。

　　餐厅的长桌上已经摆好了精致的餐具。主位上，林振海穿着深色家居服，正听着身旁年轻貌美的女子说话，脸上带着难得的温和笑意。年轻女子是他的第三任太太，苏婉珊，去年刚嫁进来的小明星，论年纪，比林洛亦大不了几岁，眉眼间尽是娇媚。

　　而坐在林振海旁边的是林威。二十三岁的私生子，穿着骚包的限量版球鞋，头发精心打理过，正低头刷着手机，嘴角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在林洛亦身上溜了一圈，最后落在林澈那里，鼻子里哼了一声。

　　“爸，苏姨。”林洛亦率先开口。林澈跟着低声叫了人。

　　林振海这才像是注意到他们，抬了抬眼，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随即又转向林威，语气随意地问：“阿威，上次你说看中的那辆车，定了吗？”

　　林威立刻收起手机，满脸乖巧的表情：“还没呢爸，等您有空帮我参谋参谋。”

　　“喜欢就定，百来万的小东西，也值得犹豫？”林振海语气纵容，随手拿起餐巾，“年轻人，该有的排场还是要有的。”

　　苏婉珊笑着：“洛亦和小澈来了，快坐吧。王妈，可以上菜了。”她目光有意细细的打量着林洛亦。

　　都说林家长房大小姐样子出众，倒是一点也不假。

　　吃着饭，话题很快围绕着林威展开。林威说起他最近负责的一个公司项目，语气夸张，吹嘘着前景如何大好，需要多少资金投入。

　　林洛亦安静地用餐，耳中却听得明白。那家公司她听说过，经营不善，亏损严重，几乎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但林振海听得认真，偶尔点头，甚至给出几句“指点”，全然没有平日对待集团事务的严苛。

　　“爸，还是您眼光毒辣！”林威适时地奉上马屁，“有您把关，我心里就踏实了。不过最近市场环境是有点不好，稍微有点小波动也是正常的，对吧？”

　　“嗯，交学费是正常的。”林振海抿了口酒，“大胆去做，有爸在。”

　　这时，林澈似乎想说什么，关于他自己那个被侵占的专利案，刚低声叫了句“爸…”，林振海的眉头就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林威不阴不阳的笑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桌上的人都能听见：“小澈啊，不是我说你，自己的东西都看不住，还得劳烦爸给你擦屁股。听说对方公司背景挺硬？你可别给家里惹什么麻烦。”

　　林振海立刻沉声道：“这件事到此为止。阿澈，我冻结你的账户，就是让你长个记性，做事要谨慎，别被人当了枪使还不知情。损失点专利费事小，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给林家惹来麻烦事大。”

　　林澈的脸瞬间白了，刚想要开口。看到父亲威严的脸色，硬生生的把话咽了回去，夹着筷子的手指抖了抖。

　　林洛亦余光扫过弟弟委屈的神色，转身看向林振海，说的很轻松自在：“爸说的是。小澈是还年轻，需要磨练。不过好在，三叔那边也认识一些这方面的专家，已经答应帮忙看看了。”

　　林振海的目光忽然锐利起来，像老鹰看见了猎物：“三叔？他怎么突然关心起小辈的事了？”

　　老三和势力盘根错节的沈家交好，一直是林振海想要压制又极为忌惮的对象。

　　“可能是看我刚回国，又只有小澈这么一个亲弟弟，比较心疼吧。”林洛亦话里有话。

　　苏婉珊赶紧笑着给林振海夹菜：“哎呀，先吃饭，菜都要凉了。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不要光顾着说话嘛。”

　　林威却不依不饶：“大小姐，你在国外这么多年，倒是学得会搬救兵了。不过三叔年纪大了，还是少让他操心为好。家里有爸在，还能让小澈吃亏不成？”他说着，起身假装要去拿调料瓶，经过林澈身后时，手臂不小心猛地一撞！

　　林澈毫无防备，被他撞得连同椅子猛地一歪，差点摔倒在地，慌忙中扶住桌子才稳住，却碰倒了手边的水杯，清水泼了一身，颇为狼狈。

　　“哎呀！”林威立刻叫起来，表情夸张，“小澈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没事吧？”他伸手要去扶，眼底却全是得逞的笑。

　　林振海眉头紧锁，看着一身狼藉的林澈，语气带着不耐：“怎么毛手毛脚的！多大的人了！”

　　“爸，不怪小澈，是我不小心…”林威抢先一步，装模作样地解释。

　　林洛亦已经站起身，拿过餐巾替林澈擦拭水渍。她抬起头，目光冷冷杀过林威，最后落在林振海脸上，没说话，但那眼神里的寒意，让林威下意识地收敛了笑容。

　　林振海看着眼前的两个儿子的互动，毫不在意。只是挥了挥手：“行了，阿威也不是故意的。快去换身衣服。”这话，是对林澈说的。

　　饭后，林振海把林洛亦叫进了书房。

　　红木书房里弥漫着白日里没散尽的香烟味。林振海坐在宽大的书桌后，审视着站在面前的女儿。最终落在她手上的纱布时，也只是轻轻一瞥，并没有多问。

　　“听说你进了瑞达资本？”他开门见山，不再兜圈子。

　　“是。”林洛亦点头。

　　林振海手指敲着桌面：“瑞达现在手里的几个大项目，和林氏未来的方向有重合。沈家那边也有参与。”他顿了顿，盯着她，“你刚进去，不妨让林威过去帮你，你们姐弟联手，也好有个照应。”

　　林洛亦心中冷笑。帮忙？照应？分明是想听说了星海的项目，想让林威来摘桃子，分功劳，顺便监视她。

　　见她沉默，林振海补充道：“小澈的账户，我可以先解封。那点钱，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但你要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林家以后终究是要交给他们兄弟的，你是长姐，要懂得维护家族利益，分清里外。”

　　兄弟。他口中的兄弟，重点不是林澈，而是林威。

　　威逼，利诱，外加提醒她林家继承者向来男丁为主。一套组合拳，打得毫不留情。

　　林洛亦抬起眼，脸上看不出丝毫生气，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顺从：“瑞达的项目刚启动，确实需要人手。既然爸觉得林威合适，我会尽力带带他。只是最终能否进入项目组，还需要沈知遥的认可。”

　　她没有直接拒绝，也没有痛快答应，毕竟瑞达是沈知遥说话。林家就算有钱参与，也不代表有绝对的认识安排权。

　　林振海似乎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点了点头：“嗯，你心里有数就好。那个沈知遥啊，小姑娘确实让人刮目相看。不知道沈老大怎么想的，她两个哥哥，最后选了她做接班人。”

　　父亲的言下之意不言而喻。重男轻女，长幼有序，在豪门里依然是他心里的黄金法则。

　　离开书房，林洛亦感觉疲惫从心底深处渗出来。她走到客厅，林澈已经换好衣服，正安静地坐在角落等她。林威则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打着游戏，见她出来，丢过一个挑衅的眼神。

　　“姐，我们可以走了吗？”林澈站起身。

　　林洛亦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令人窒息的别墅主楼。夜晚的空气带着草木的微香。泳池在夜色下泛着光。

　　林威竟也跟了出来，嘴里叼着烟，晃到他们面前，挡住去路。

　　“这就走了？”他吐出一口烟圈，笑容恶劣，“在国外野了这么多年，回来装什么大家闺秀？还以为爸真会高看你一眼？别做梦了。林家以后是我的，识相的就乖乖当你的大小姐，嫁人换点资源，或许我以后还能赏你口饭吃。”

　　他说着，故意用夹着烟的手，想去拍林洛亦的脸颊。

　　林澈气得想上前，却被林洛亦轻轻拦住。

　　就在林威的手即将碰到她的瞬间——

　　林洛亦猛地动了！

　　动作快得让身边的林澈也没准备好眼神接待。她侧身、避开林威的手，右腿以一种爆发力极强的速度凌厉抬起，精准无比地狠狠踹在林威的腹部！

　　“砰”
　　一声闷响！

　　林威没料到这个看起来优雅长姐会突然动手，甚至没看清动作，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在肚子上，剧痛袭来，他惨叫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噗通一声巨响，重重砸进了旁边冰冷的泳池里！水花四溅！

　　他在水里狼狈地扑腾着，呛咳不止，惊怒大叫：“林洛亦！你他妈疯了？！”

　　林洛亦站在池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水里挣扎的落汤鸡，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风衣。月光洒在她身上，眼神暗下去，像刀锋。

　　“嘴巴不干净，就下去洗洗。”她的声音冰冷，“林威，记住，这个家，从来都不是你的。”

　　说完，她不再多看水里的人一眼，转身拉过已经完全看呆了的林澈，声音恢复平静：“我们走。”

　　泳池里，林威的咒骂和扑腾声被远远抛在身后。

　　林澈坐在副驾，心脏还在狂跳，他偷偷看着姐姐的侧脸，月光勾勒着她的轮廓，陌生又强大。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姐姐这七年在外，学会的绝不仅仅是金融和管理。

　　林洛亦有意忽略弟弟的眼神。她不想让他知道，这些年她在海外为什么接受了格斗训练，更不想让他知道，林威在洛城曾经想要干掉她的而刻意安排的各种意外。

　　活着，才能有反击的一天。

　　*
　　今晚，是她第一次见到苏婉珊。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她看起来很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