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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异色的命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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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见过台下那个白发的少女,印象很深。
东城人没有什么异色的头发,异色,在东城象征着不详,比如燕青的一边眼睛的藏青色。
从出生起,这双眼睛就背负了很多算命先生的恶语,也不全然是恶语,介于燕家的身份,他们都留有余地。
这些语句很轻易的就传到了当时还年幼的燕青耳朵里,她不懂什么叫“阴霾之气”,什么是“不谐之虞”,她只知道出门时算命先生会给她两块方糖,甜津津的,好吃得很,会给她糖吃的人,一定是很好的人。
再后来认识了师傅,师傅教她武艺,父亲教她锻造,她超越常人的天赋,甚至藏青色眼睛能看到万物灵气的特性,让所有人都觉得,燕府又有天才了,东城的算命先生都说,是他们算错了,燕府的二小姐是被神仙眷顾的,才会有异色。
再大一些,十三岁的时候,北城来了一个有名的卜卦道士,敲开了燕府的门,他仔仔细细地看了她很久,大拇指在中指上掐了一节又一节,然后深深叹了口气,父亲问他时,他说,“莫要改命,此疾不该治。”
道士和其他算命先生不一样,他说的话没有故弄玄虚,她能听明白,自己将要生一场大病,而燕府最好的选择,是放弃她。
十四岁时,疾病应卦相而至,先是失明,然后开始咳嗽,卧床不起,几近昏迷,可是燕府治了,父亲遍寻名医,母亲日夜照拂,她再挣开眼时,藏青色的瞳孔颜色变浅了些,灵气变得更加显眼。
病愈之后,当真是应了那句,“此疾不该治。”
一场大雨抹平了师傅的生命,一场水祸又掳去了父母,十五岁的燕青做实了异色不详的命理,无人谴责她,是因为燕府还在庇佑她。
又比如,那个少女的白发,太显眼了,在东城,关注到异色是件非常简单的事情。
几个月前,她出门散心,顺便买一些点心时,在一条巷子里碰到的那一头白发,也是乱糟糟的,也是破破烂烂的衣衫,缩在箱子边上,像一只流浪猫,她停留在那里,看着一头白发沉思了好久。
其实白色还挺好看的,很亮眼,也太亮眼了,沾了点灰,就好明显。
蹲下来,伸出手碰了一下沾灰了的白发,很软,很涩,脑袋抬起来,对上了一双很亮的眼睛,眨了眨眼,写着浓重的害怕,不是那种迅速躲开的害怕,带着一点试探,紧绷的肌肉,全身都在在等她的下一步动作。
脸还挺好看的,但是身体好差,闭上一只眼,藏青色的眼睛能看到灵气好淡,只是轻轻蒙了一层。
像燕青这样的人,没看过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什么人间疾苦,受过最大的苦也就是异色的瞳孔带来的异样目光,一个已经走出来的人,再碰到相同经历的人时,总是会有所动容的。
长姐说,燕青是一个善良的人,又有着燕府先天就有的高傲,是个很矛盾的小孩。
她的确很高傲,因为与生俱来的天赋,所有人都说燕青是天才,但她也自卑,因为命理的不谐之虞,她总是离人远远的,只有白锦靠着超绝常人的开朗,才能和她玩到一起,她只是希望,如果天才的名头,可以盖过灾星的名头,就好了。
十五岁的水祸,带走的不只是父母,还有燕青对不谐的命理,最后的抵抗,她穿着丧服站在棺前,生生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看着长姐说,要不,她还是不要呆在燕府了。
燕府不会让她被人诋毁,但时常也还是能听到东城百姓们的议论,她很早就记住了那些词,然后在日渐成长的过程里,明白那些词在说什么,大雨和水祸都是她命里写好的,带走身边人的,灾祸。
她又问长姐,为什么要治好她,为什么她有这只眼睛,反复的病痛,燕府还是反复的治,还好此祸不会殃及到治病的大夫,到最后,她也习惯了好三月坏三月的日子,天才还是那个天才,这样的身体也可以锻出好剑,但燕府不再是那个燕府,在她刻意的远离里,燕青的身边只有日渐忙碌不见人影的长姐,和闲散无为的白锦。
刻意孤立世界的人,偶尔也会想靠近被世界孤立的人,燕青不承认是抱团取暖,她觉得更像是,高位者的怜悯。
“你叫什么。”
燕青没怎么搭过话,搭话的技巧很匮乏,她有点尴尬,比躲在角落里的人,还要不知所措,眼神躲闪,收回手,和缩起来的人保持了一点距离。
甚至不知道,这份莫名保持的安全距离,是为了燕青自己,还是对方。
角落里的人还是那样盯着她,没说话,也没远离,一声不吭的样子有点倔强。
她站起身去隔壁巷子买了糕点,老板问她是不是还要之前的甜的枣糕,她点点头,又说还是来点不同的吧,老板按她的要求,每份糕点都给她装了一份,打包成大大小小的盒子,多的不行,她想带给那个小孩吃的,不知道什么口味合适,于是都买了一些。
燕青谢过老板,提着盒子回到那个巷子的时候,箱子边已经没了人影。
有点可惜,买了好多糕点。
第二天又去买糕点路过巷子的时候,燕青探头往里看了几眼,还是没有看到那一抹白色,有点失望地跟着白锦去糕点铺,老板问她,“这次还要那么多吗?”
她愣了一下,摇摇头,“一份桂花糕。”
白锦去后厨逛了一圈,点了许多糕点,拉着她在店里坐下,有点疑惑的问她,“怎么吃桂花糕了,不是不喜欢试新东西吗?”
“哦,昨天无聊试了一下,还挺好吃的。”
“早跟你说了,花糕没有不好吃的点心,你非不试。”
花糕,是这家店的店名,东城里很难找到比这家店做的更好的糕点,燕府也邀请过很多次老板去燕府做点心,月钱开得很高,但一直没谈妥。
“以后试。”燕青夹了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桂花香迸出来,弥漫在口腔里。
白锦笑了,“你又敷衍我,诶,刚刚老板跟我说,你昨天把店买空了,干什么啊,全吃了一遍,你怎么吃得下,你交新朋友了?”
“问题好多啊。”
“你一个一个答嘛,快说快说。”白锦终于等到了自己点的那几份糕点,咬了一小块,“嗯,透花糍还是这么美味。”
燕青没忍住笑了一下,随便解释了一下昨天的经历,只是特意地,掩盖了白色头发的事情,异色的头发,她是不是也会被说,命理有不谐之虞。
“难怪你今天过来的时候往那边巷子看了一眼。”
再之后,燕青也去找过很多次,可能是初见的时候被她吓到了,她之后再也没看到过白色头发的人出现在巷子里,她想过很多次她们再次相遇在巷子里的场景,想好了要带她去花糕把所有的糕点都吃一遍,想好了要怎么合适地搭话,甚至想好了开场白,要介绍自己的名字。
但是没想到,她们的再相遇,是在倒剑楼。
那个顶着一头白发眉清目秀的少女,隔着很远,用那双很亮很好看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手,拿着燕青锻的剑,勉强撑着自己的身体,血色染上了白发,很刺眼。
白锦闻言,偏头看她,“你要做什么?”
“试剑可以喊停的,就是有点丢脸罢了。”燕青转了转手腕,伸出手,“匕首。”
白锦把匕首递过去,燕青握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皱了皱眉,但此刻也容不得她再挑选一番了,台上的人要撑不住了。
她从开台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场上,用匕首挡掉了砍向女孩的致命一击,看台上一片哗然。
燕府的试剑除非剑有问题,是不能被打断的,哪怕是燕青第一次来,也知道这个规矩。
但作为燕府的直系,她还知道一点不常用的规矩。
燕夏也落了下来,“燕青,你这是…”
“长姐,我锻的这把剑有问题,想暂停试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