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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这么大的雨,怎么做生意?”
      男人边关门,边向妻子抱怨道。门外大雨突如其来,已经下了半个时辰有余。

      “不差这一天。”
      妻子柔声道,把他带了进去。

      下雨天,还是倾盆大雨,街道上空无一人,实乃正常。

      “就当给自己休息一天,不要紧,别气了。”

      在妻子的温声细语下,男子气已经消了大半,只是看着满柜新鲜做出的糖糕,难免觉得可惜。
      “关键是还剩这么多......”

      “给孩子们吃,他们爱吃。”
      男人无奈地看着妻子,片刻后落下一吻,“好罢。”

      正待熄灭烛火进里屋,却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砰砰砰地,听起来又急又重。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夫妻二人都不由警惕起来。

      这时候来敲门,实在奇怪。

      男人将妻子赶去柜台后,自己前去开门。
      不速之客,男人想象着门外会是何人,躲雨的乞丐?借宿的外城人?还是抢吃的坏贼?

      男人小心将门拉开一条缝。
      不曾想,门外竟是个需要他低头才能瞧见的——
      女孩?

      女孩全身裹在宽大的黑色带帽披风下,只兜帽里露出一张素净明丽的白脸。
      “我要买糖。”她说。

      居然是来买糖的。男子愣了会,才将门打开。
      因为女孩太过单薄的身板和太过人畜无害的脸,他完全没了警惕。

      “她要买糖。”男人走向柜台,说。

      不过,他忘记了问女孩要哪种糖。
      “额......”

      柜台后的妻子嗔他一眼,然后问女孩,“你要什么糖?”

      女孩眼睛黏在了柜里五花八门的糖糕上,却只是道:“饴糖!”
      妻子问,“要多少?”

      女孩走进来,身上挂着的雨水湿哒哒淌了一路。她走到柜台前,将手中碎银放上去,眼睛还是在那些糖糕上,“这些钱来买。”

      男人数了数,不算多,但买糖也够了。

      片刻后,女孩提着一袋鼓囊囊的饴糖,离开了。

      瞥了眼走进雨幕里的女孩,男人把门关上,道了一声,“怪人。”
      妻子不以为意,而是笑盈盈戏谑道,“谁说雨天做不了生意?”她抛着那些碎银。

      男人无奈道,“你说的对。”但他心里有驱散不开的古怪:“......这阵子怪事够多。先是一道雷不长眼把咱们家的树给劈了,然后是城主突然来访,今天又是雨中客人。”

      妻子摸摸他的头,“别想太多。这种好天气,咱们睡觉去。”
      男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笑道:“成,咱们睡觉去。”

      这边雨打芭蕉,帐中红烛,那边,虞万岁拐进了一条巷子里。

      她甩了颗糖含在嘴里,迈步向巷子深处探入。
      “濒死的人了,还那么能跑。”她暗忖。

      雨仍未停,她的帽檐跟琴键似的被雨弹着,敲出哒哒的音符。巷子往内地势低,积蓄的水越来越深,已经可以使一些东西漂浮。

      巷子尽头,水里,躺着一个男人。他身边的水变为浓稠的暗红,还在不断往外晕染。

      虞万岁不紧不慢地走近,脸上浮现的是猎物已在掌心的淡然。

      男人仰面躺着,露出线条流利的下颌和脖颈。脸则半隐在黑暗之中。他一手垂落,一手捂着胸口,被血染红。

      虞万岁没注意他的脸,一心扑在了他的胸膛。紧身的衣服勒出贲张的肌肉。但肌肉死了。因为他的胸口已经没有了任何起伏。
      虞万岁确认,他死了,且是刚死,是一具新鲜的尸体。

      他这么年轻,应当能让她饱餐一顿吧?

      虞万岁双手飞快往他左胸一抓。天边忽然划过一道闪电,照出虞万岁的面孔。
      她秀丽的眼睛里,是本不该装着的浓浓的贪欲和渴望,她的目光浑然像蚂蟥遇见人腿,像穷人遇见巨款。

      只见她把手按在了男人的胸膛之上,然后竖起指甲,挖入男人的心口。

      而后,从中扯出了一条——
      只有她能看见的金线。

      金线不连血肉,晶莹剔透,闪着金光。

      那是她的命,虞万岁痴痴地看着。

      金线是人的命线。
      每个人都有一条命线,潜伏在血脉中,缠绕在心脏上。

      体内命线越长,说明人能活更久。每活一天,金线就如蜡烛燃烧,直到人寿终正寝,蜡烛殆尽,金线消失。
      眼前的男人这样年轻就横死,大概率有很长的命线没有被燃烧。
      而他还残存的命线,就是虞万岁的食物。

      虞万岁来到异世没活几天,就要没命了,山穷水路时遇上了这个男人,是她的幸运,也是男人的不幸。一旦被她取了命线,男人的尸身会很快化作白骨。

      人追求入土安息。死后让一副白骨躯架幕天席地,无疑是对死人的不敬。
      虞万岁对此没有半点愧疚。

      她要死了!一副迟早会坏死的血肉,不如供养她活着。

      天知道她活得多艰辛呢?
      天南地北地找命线,风餐露宿找命线,日夜不息找命线,找了几年,也才能多活几个月而已。

      如今,一条看起来足够她多活一年的命线就在眼前,她一定要拿到手。就算手脚都被打断了,只剩一张嘴,她也要用嘴将这条线咬出来,吞进肚子里。

      她不在乎她是一个狼狈的人。
      她在乎她是不是一个“人”。

      虞万岁开始往外扯线。
      她对生命的贪婪好像大雨,无穷无尽。可是,如果贪婪不对上生命,岂不是对贪婪的误解,对生命的不敬呢?

      虞万岁扯着扯着,眼睛越来越亮。金线的光芒填满了她的眼睛。她惊奇地发现,金线好像取之不竭。

      这男人的命线,好长......
      好长。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虞万岁就站起来扯了。一分钟过后,她手中金线已经在臂弯绕了好几个圈挂着。
      ——可是这还没完!

      虞万岁两眼冒光,扯到后面甚至分出一脚,踩着男人,像纤夫拉船一样去拔命线。
      她的激动,跟钓鱼钓到了五十五斤的大鱼没什么两样。

      虞万岁此刻心跳跳得飞快,因为她估摸出,单单这个这男人带给她的命线,就已经足够支撑她活到老了。他一个人,就抵了她找一万个人。
      也就是说,干完这票,她就成了。
      此生无忧。

      想到这,虞万岁扯得更快、更用力。脚下的力量也是只增不减。
      不知不觉,男人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

      一失足千古恨,可能就是因为脚太有劲,虞万岁发现,她好像把男人给踹醒了。

      男人动了动,另外半张脸从黑暗中出来,一双刚睡醒似的茫然的眼睛看了过来。
      虞万岁怔住,不偏不倚地和他对视上了。

      “你......”他的声音沙哑。

      这人没死?
      可她分明已经将他开膛。
      虞万岁从未遇见这样的情况,一时间心乱如麻。这种当面被抓包的情况让她莫名心虚。

      死人的命线拿走她毫无负担。
      活人的呢?

      她会寝食难安的!

      虞万岁深吸一口气,敛下目光,挪开原本抵在他腰腹的脚,然后毫不留情地踩在了他脸上,改换姿势,把手抡出了火星来。

      不过虞万岁很快扯不动了。

      金线的另一头被男人拽住,而他的力气她无法撼动。只要他有心抢回去,她刚才的一切激动情绪就都如镜花水月般,一场空。
      虞万岁和他对峙着。

      越山赫想,这很不对劲。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口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流失,身体渐渐空虚。而面前之人手上的类似金色的长线,正是从他胸口诡异扯出的。

      对危险的本能让他抓住了金线,截停了女孩的动作。
      他拨开了女孩的脚。

      “这是什么?”起死回生之际,他的声音发涩。

      但见兜帽下女孩的脸很快阴沉了下去,比之巷子头上积重的乌云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不是死了吗?”她的声音阴凉得就如冷雨。

      她看起来很想他死,越山赫想。可他根本不认识她。

      越山赫细细打量着眼前人。
      雨幕里她身形娇小,兜帽内小脸煞白,一双压眉眼直勾勾把他盯着,好像要将他生吞入腹。她的手上还垂落着与他心脏相连的金线,犹如索命的阴差。
      他不由得从地上撑起身,建起防备的姿态。

      越山赫不知道的是,虞万岁已经囫囵吞过了他的性命。

      早在他清醒的一瞬间,虞万岁心中就架起了一座天平——杀了他就此一劳永逸,放过他面临前途未卜。
      天平砸在哪一边,显而易见。这很好选择。哪怕做成,也只需要她动动手指头。
      都在她的一念间而已。

      虞万岁的手缓缓抬起来。宽大的衣袖滑下,露出苍白而纤瘦的小臂。上面没有一点肉,甚至可以看见骨头的形状。

      气氛蓦地沉闷,落下来的大雨好像也凝滞在了半空。

      越山赫莫名觉得喘不上气,有什么扼住了他的喉咙似的。他下意识看向虞万岁,但见她将手移到兜帽前,把帽檐往下压,遮住自己的半张脸。

      她慢慢说道:“我是来索你命的无常。手上这根金线,是你的命线,你已经死了,这根命线该给我。”

      原来是无常,难怪浑身上下透露出三分鬼气。
      越山赫不禁问:“什么是命线?”

      那“无常”说:“就是你的寿命。你已经用完了。”

      可是越山赫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死没死呢?
      他抬眼看了看眼前弱小的“无常”,明显稚嫩的年纪却已经学会哄骗别人的性命。不过,他并不怀疑命线的真假,毕竟这个世界有太多奇怪的东西了,包括他。

      他思忖半刻,在虞万岁即将生气前,说,“我愿意把命线给你。”
      毕竟他本就不眷恋人世。

      虞万岁闻言就要扯,怎料又听他补充,“但要等我复仇完。”

      复仇?
      事真多。“杀人还是放火?”

      “......杀人。”

      虞万岁心想,简单,她帮他杀就好了。
      “杀谁,我帮你。”

      越山赫又一次上下打量她的身板,半信半疑,“你?”

      虞万岁压唇笑了笑,“我。”
      她道:“我帮你复仇,你把命给我。你发誓罢。”

      越山赫:“怎么只有我发誓?你呢?”

      虞万岁倏尔在他面前蹲下,目光在他的脖颈处逡巡,
      “我自然也要,你先。”

      女孩凑近时,扑过来清冽的气息,说话间似乎还有一点香甜。越山赫看不见她兜帽下的眉眼,却觉得很炙热。尤其是她的目光,好像黏腻的触手,扒在他的颈血脉上,连绵不绝的雨水也冲刷不去。

      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突然靠近。他不自觉仰起了脖子,同时发誓,“我发誓,仇恨结了,我就把命给你。”

      他喉结滚了滚,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到你了。”

      然而虞万岁并没有遵守承诺。在他后退之际,虞万岁甩出了不知何时打结成圈的金线,迅速套在了他的脖子上,并且收紧。

      越山赫难免被吓到,以为她出尔反尔,立刻擒住了她的手腕,“你做什么?”

      然而不知为何,她的手腕滑腻如泥鳅,他竟然抓不住。越山赫看着自己空握的拳头,一时愣住。

      这时虞万岁已然退远,手里抓着的是金线的一端。

      虞万岁看他的样子,就好像被主人带上了项圈、系上了牵绳的一条大狗。她眉开眼笑:“发誓什么的,我才不信。从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是一张白纸,随便什么东西就能打破它。只有这个,才能让我心安。”

      越山赫扯了扯,缠绕在脖子上的金线却是纹丝不动。

      “没有我的手放开,你就逃不了。没有你肯许,我也拿不了你性命。”虞万岁拉了一下,越山赫的身体就随之微动。她十分满意:“两全其美。”

      越山赫此刻还未意识到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他甚至还在权衡利弊。最终是他的自信占了上风,他并不觉得自己会死在女孩手里。
      毕竟她的高度估摸着只在他胸口,而她的手腕又那么纤细。

      脖子上这个……
      他不必要和她计较。

      “可以。”

      虞万岁没想到他如此随意就答应了。
      好一条“温驯”的狗。她不由得多看他几眼。性命掌握在别人手中,自己却不急不慢,不慌不忧。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有这种近乎自负的淡定与从容?无非最强者,与最弱者而已。
      他会是哪一种?

      虞万岁不由得开始靠近他,俯视他,想要洞悉他。

      而越山赫仰头看她许久,不知为什么,在相对无言之际,脱口吐出了自己的名字:
      “越山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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