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病榻上的疑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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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璃把玩着腰间丝绢的手指顿了顿。
来了 ……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到了。
她抬眸，眼中没有波澜，声音轻的像叹息：“父亲，如果我说……我不喜欢林远之，能改变什么？”
王维安猝不及防，被这直白的反问钉在原地，喉头一哽，竟一时失语。
王璃瞧见父亲微噩的神情，忽地轻笑一声，只是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父亲，你放心。”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桌面，“远之哥哥与我自幼相识，青梅竹马，他待我……自然是极好的。”
这是王璃的真心话，她对林远之的喜欢或许谈不上深刻，但她明白，林远之眼中的那份炽热的偏爱，独属于她。
更何况，昨夜，监察司众目睽睽下，他抱着她穿过庭院，两家的联姻，早已是箭在弦上了。
王维安凝视着王璃，心头莫名涌起一股迟暮的伤感。终究还是来到了这一步。意料之外？不，情理之中。
林远之是他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无论怎么说，总比那……远在边塞、早已化作枯骨的谢家小子强。思绪触及“谢”字，王维安猛地一凛，指尖陷入扶手，怎么又想起那些旧事了？
王璃心里也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她抿紧唇，微微行礼后，默默地退出了沉重的书房。
阳光刺眼，她眯了眯眼。有什么好难过的？自谢氏倾覆那日起，结局早已注定。带着标准答案的问题，何必再问？
王璃倒也不是怨她父亲，她虽骄纵，却也深知，高门贵女的宿命----婚姻，是锦上添花的筹码，是维系家族荣光的纽带。
父亲为她选的，已经是这盘棋局里最好的落子了。林远之的家世、才情乃至那颗捧到她面前的真心，都无可挑剔。
无所谓了，反正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不知不觉，脚步已停在后院厢房门前，她一时愣了神，刚想转身离开，屋内骤然传来“哐当”一声脆响，紧接着是压抑的闷哼！
王璃心头一跳，猛地推开门扉！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药汁苦涩与血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她蹙紧眉头。
目光扫过，果然是阿弃那厮。
他半个身子狼狈地探出床榻，旁边是破裂的粗陶和深褐色地泼洒一地地药汁。
“哎呦哎呦！”
王璃惊呼一声，来不及多想，几步冲上前，费力地搀扶起他沉重滚烫的身体，“你怎么样？怎么伤德……这么重？”触手可及，是纱布下透出的灼热体温和未干的血腥气。
谢璋半个身子的重量依偎在王璃纤弱的肩上，被艰难地挪回榻上。
他气息粗重，眯着眼，在王璃看不见的地方，目光贪婪地、细细描摹过眼前女子容颜。还好……她没事。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下一丝。
王璃看着他惨白的脸和缠满纱布的手，心底的疑惑像藤蔓般缠绕。昨夜明明是她连拖带拽把他从火海里捞出来的，这么自己毫发无伤，他却伤的那么重呢？
她弯腰将粗陶的碎片捡起来放到一旁，取过一个新碗，将炉子里剩下的药液全都倒了下去。指尖沾了一点送入口中，立刻被那极致的苦涩激得小脸皱成一团：“啧……，凉了的药，真的好苦。”
她下意识想把碗塞给谢璋自己喝，低头却撞见他那双被厚厚纱布包裹得如同粽子、连指节都动弹不得的手，疑问更深了。
她认命地拿起勺子，舀起一勺黑乎乎的药液，笨拙地递到他干裂的唇边，语气带着点不耐地别扭：“发什么愣？张嘴喝呀！这里又没有旁人，你这手……还能自己端碗不成。”
谢璋完全没想到这位矜贵地大小姐会屈尊降贵至此，一时间有些怔住。在她催促的目光下，才木然地张开嘴。
药汁入口，苦涩弥漫，更糟糕的是王璃生疏的喂药技巧---－勺子几乎磕到他的牙齿，药液差点呛进气管，他狼狈地咳了几声，喉咙火烧火燎。
看着谢璋呛咳的痛苦模样，王璃难得生出一丝心虚，下意识地放下药碗，抽出丝绢擦拭唇边滑地的药液。
目光落在他被纱布缠绕，隐约透出焦痕的手臂上，最终还是问出了盘旋心底的疑问：“昨夜……为什么你伤得那么重？这手……是烧伤？”她记得火场里，的确是他总是把自己护在身后。
……
谢璋望着那双近在咫尺、泛着一汪清泉却又写满懵懂疑惑的狐狸眼，心底泛起一片苦涩。
这个大小姐啊……聪慧果断是真，敢爱敢恨不假。
却偏偏是个不识人间疾苦、不懂生死险恶的“盲人”。昨夜火海里，若非他拼死推开那根带着烈焰轰然砸下的房梁，此刻两人早就是焦炭两具。
他想起昨夜林远之离去前那狠踹的一脚，以及墨书“上药”时毫不掩饰的恶意……最终只是极轻微地摇了摇头，将所有的话语咽下，声音沙哑平淡道：“不小心……碰到的。”
王璃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心里嘀咕：这护卫当的，还得主子来救，工钱得扣！可目光触及他毫无血色的唇和满身绷带，那点不满又烟消云散。
算了，好歹是“自己人”。
她伸手，难得放轻了力道，象征性地拍了拍他完好地右肩：“那你以后，可要当心些……”
顿了顿，又忍不住补上一刀，带着些骄纵的抱怨，“身为护卫，反要小姐豁出命去救你，阿弃，你这差事当得……着实失职啊！”
……
谢璋沉默了。
无知者无畏！他闭上眼睛，将翻涌的复杂心绪强行压下。
王璃望着窗外摇曳的树影，似乎有些出神。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沉默片刻，她忽然转过头，目光再次锁定榻上的男人。
她的直觉向来敏锐得惊人。
她缓缓俯身，一点点凑近，近到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谢璋滚烫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脸颊，近到她能捕捉到谢璋胸膛下略显急促的心跳。
她紧紧盯着谢璋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闪躲的探究：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她一字一顿，温热的气息几乎喷薄在谢璋的唇边，“以前，我是不是见过你，我指的是，很久以前！”
这个问题，王璃已经问过多次了。
每一次，都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无声无息。
几缕柔软的发丝随着王璃的俯身，不经意地垂落，轻轻拂过谢璋被纱布包裹、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肤。
那细微的、带着她特有的梨香的触碰，如同一股暖流，顺着四肢百骸，直窜心口，带来一阵心悸般的战栗，阵阵酥麻。
谢璋迎上她那双探究的双眸。
桃红曾无意提起，王璃幼年时，曾在郊外遇到山贼截杀，目睹了贴身婢女被凌辱致死，回府后，整整高烧了一个多月，这段记忆连同很多细节，都被她忘得差不多了。王维安为了不让她再受刺激，将那段往事彻底掩埋。
这也倒解释了，为什么王璃会将他忘得如此彻底。
谢璋眸色一暗，他最终还是，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对于一个不到十岁的孩童来说那些血腥和绝望，遗忘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王璃心头莫名一空，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沉入了水底，她不死心，再次向前探身，试图用更近的距离，填补心中那份突如其来的、毫无来由的巨大失落感。
太近了！近到能看清她睫毛的颤动，近到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梨香，谢璋全身僵硬，本能地想后退，可身后是冰冷的榻缘，退无可退！
“罢了罢了！”
王璃猛地直起身，眼底翻涌的情绪最终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她深深看了一眼谢璋，目光复杂难辨，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带有叹息的、意味深长的嘱托：“你好自珍重吧！”
谢璋此时，并不完全明白这四字的分量，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下，他顺从地点了点头，目光追随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那抹素色消失在门外刺目的阳光里。
他从榻上，摸出半块玉佩，这是他特意寻了时机，从极意馆里摸回来的。
谢璋知道，王璃这人，自小就固执得要命。
小时候在暴雨中挖着土坑，埋葬死去的婢女。
他至今还记得，当时，浑身滚烫的小姑娘虚弱的躺在医馆，滚烫豆大的泪珠从小脸上掉落，自责内疚的惩罚着自己不肯喝药，不肯说话。若不是自己当时威胁着她，如果不喝药就得嫁给他，只怕小姑娘的嘴任谁来都撬不开。
可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竟然趁他睡着的时候，将她身上的一枚玉佩，一分为二，偷偷地塞进了自己的怀里，也不知道是存了什么心思。
等到他发现，想还回去的时候，王璃已经被王家人找到，接送回府。
谢璋自嘲地笑了笑，他还天真的幻想过，待到成亲当天，再见王璃之时，拿出这半枚玉佩与王璃相认，谁想到，原来，她早就忘记了我。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病榻上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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