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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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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卷着碎雪推开小院的门。
来者是个青衣负剑的妙龄女郎,眉如远山黛,眼似隔雾花。分明生得明净如玉,清雅秀丽,偏偏要在发间簪一柄短匕,仿佛图中仕女撇下团扇如意,提刀执剑上阵拼杀。天光云影折射着锋刃上利芒如电,晃得人头晕眼花。
入得房内,先朝呆若木鸡的于霁笑道:“听闻你在谢师弟剑下讨了不小的教训,如今身子骨可大好了?”
后者捂着心口,不尴不尬地“呵呵”两声:“短短几个字就能说得人心潮澎湃、气血翻涌,师姐果然还怪有本领的。”
“不得了。”那女郎被“师姐”二字惊得抚掌赞叹,“你这张狗嘴竟然也能吐出象牙了?不如你再多叫两声,好叫我今年的压祟钱给得再心甘情愿些。”
你一个心怀天下兼济苍生的大女主怎么也占人这种便宜啊!?
无端矮了一辈的于霁出离愤怒了。
无需对方自我介绍,也不必系统出声提醒,只一个眼神交锋,这女郎的身份便不言自明——不是风靡青萍山万千少男少女的天才大师姐元明月又是谁?
很热衷于见证亲师弟的吃瘪瞬间似的,元明月含笑欣赏了好一阵,这才向不知为何沉默不语的芳迟俯首长揖,正色道:“师尊,幸不辱命。”
不辱什么命?
于霁微讶。
未及发问,门外踏雪声又起。
顺声音来处望去,无瑕霜色之上突兀地开出一团红。那红极为惹眼,却又不是榴花野火的鲜妍热烈,反而灰朦朦的,宛如黑云翻墨、山雨欲来。连累青年秾丽的眉眼也死气沉沉,一双重瞳更是越发不似凡人目,目不转睛盯紧某处时,只叫人生出无限被死劫攫获的恶寒。
如今这双野兽一样的眸子一动不动地、正瞄准于霁的颈项,目光饱含恶意,仿佛下一刻就会暴起咬断目标的喉咙。
于霁接下迎头而来、近乎逼迫的注视,非但全无退缩之意,眼底反而泛起一点转瞬即逝的探究。
僵持之际,身后的芳迟忽然越过他上前,不着痕迹地将两名弟子掩在身后,随即招呼道:“久违了,殿下。”
堪称狰狞凶狠的注视顷刻烟消云散。红衣青年垂首敛目,乖顺地合掌,称一声“前辈”权当做回礼。
这称呼倒是新鲜得很。于霁听得眉头一跳,心下闪现电光石火般短暂的灵光。然而不等他向系统求证,院外突来一声清越的啼鸣,鬓边簪雪的灰鹭翩翩而下,化成个二八少女,向心思各异的屋中人款款施礼:“剑尊、殿下、元真人,吾主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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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云台峰上异变突生,再见宗主的贴身仙侍亲身出面,青萍山有贵客莅临的消息不胫而走,引得宗门上下议论纷纷。
涉事人员一去不返,于霁不敢自作主张留宿,只能擦擦脑门上还没风干的汗,认命地开着二路汽车爬回了淬风崖。
翌日来到秉烛斋上课,左右尽是讨论前日异状的同门,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烈。不知是不是受了气氛影响,亦或是近来转变甚剧,竟有人壮着胆子凑到于霁桌前,踌躇着打听道:“于师兄可见过那贵客?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于霁的视线直直网住人堆最外层笑得唯恐天下不乱的谢知兰,扬扬下巴:“不是说小兰师弟见多识广,这种小事也要来问我吗?”
众人左顾右盼,在身边人眼中看见了别无二致的无言以对。
——又来了,这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
——谁捡着我掉了满地的鸡皮疙瘩了?
——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师兄小兰快快收了神通吧!
谢知兰透过人群间隙向他故作无奈地摊手,道:“既没照面,又不知名姓称呼,巧妇也难为这无米之炊啊。”
于霁摸着下巴思忖片刻,说:“面我是见过,那红衣裳可艳着呢。但这人内向,没跟我互通名姓。”
眼见桌边众人就要散开,这才放弃了卖关子的打算补充道:“不过归去来峰的那位,还有你们说的仙侍,都喊他殿下。”
“她?”有人做出个揽镜梳妆的动作。
“他!”于霁作势捋了捋并不存在的山羊胡。
“红衣的殿下?”有人沉吟,“怎么总觉得在哪儿听说过这样的……”
他的嗓门愈来愈低,人群也随之陷入思索,原本嘈杂的人声终于淹没在叮咚作响的音浪中。
蓦地,一声短促的“啊”打破沉默,出声人不知想起什么骇人听闻的大事件,白着张脸吞吞吐吐:“莫、莫不是……度朔山上的那位?”
这猜测很快又被旁人推翻:“那位殿下不是据说皈依了那帮秃驴?谁敢把他放出来……”
话音未落,教授今日炼气课程的教习已走进学堂。合围的人群正待散去,转身之际,有人忽地捉住师长身后一抹红。正晃神间,一句不正经的调侃脱口而出:“这是哪一峰新来的漂亮师妹?”
坐席上,几位女弟子发出不赞许的嘘声,立于人前的老教习也吹胡子瞪眼,直骂这人孟浪放肆:“这位是度朔山的贵客,你们这帮皮猴,休得造次!”
中气十足的骂声在四周回荡,学堂内一时鸦雀无声。
久久,终于从于霁口中蹦出两颗豆子:“卧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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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元大陆广阔无垠,物华天宝、地灵人杰的赞誉自古有之。然而姑且不论肉体凡胎的人族和集八荒死气而成的魔渊恶灵,天生地养、聚灵化形的妖灵本该是这片陆地上最横行无忌的种族。惜则统领太冥海的龙女在七百年前反击魔渊的战役中站错了队,极南度朔山的首领重明王夫妇更是为封印魔尊奉献了生命。大战后,妖灵一派元气大伤,再没了与玄门争锋的本钱。
而青萍山门人口中,度朔山的那位殿下,则是那场战役中,妖灵阵营硕果仅存的一棵独苗。
据《博物志》中记载,朝元极南处有重明之鸟,本相状如鸡而鸣似凤,能搏逐猛兽虎狼,使百邪辟易,魔灾群恶不能为害。简而言之,是个天然的绝佳的伏魔容器。也是因为这一特质,重明王夫妇才会为毕其功于一役,竭尽全力将罪首封印在了幼子体内。
两人去得仓促,尚不及为新生的雏鸟起名,故而世人多在重明王的称号前冠以“小”字,以区别新老首领。是决意扶养他的迦叶坛首座赠他“明照”二字,既是法号,也做俗家名姓,祈望他如晓日明明,朗照空阔。
明照其人,在原文中其实着墨寥寥,甚至连这个名字都只出现在龙套们茶余饭后的闲谈当中。因为早在剧情开始之前,这位倒霉催的英雄遗孤就已经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掌门集议的与会者以斩草除根为由,判处了死刑。
而时隔百来章,再次登场的时候,死而复生的他有了一个更广为人知、也更令人胆寒的名字——魔尊九婴。
九婴挟着满腔怨愤爬回到人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释放被禁锢在厄海之下的同族,穷兵极武、挥师东向。万千恶灵在中州各处肆虐,直教尸踣巨港之岸,血满长城之窟。
而在魔渊众灵之后,象征魔尊身份的青铜面具散发出与熯天炽地的战火如出一辙的、仿佛能焚烧万物的狠厉。
于霁隔着窗棂打量着树下前来借宿的红影,终于领悟了系统口中的世界线到底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
本该悄无声息地死在原主与师弟比试的过程中,死在苍鹄荡剑灵百无聊赖的吟唱中,死在芳衡御剑狂奔折返宗门途中,也死在元明月向枯荣道住持辞别时的最终BOSS,竟然离奇地出现在了青萍山。
可于霁远远瞧着他,摘下青铜面具的小重明王既没有三头六臂,也并不像纷纭传闻所说那样青面獠牙,只是个漂亮得有些过分的年轻人。束起长发、正襟危坐的模样,和自己结识的无数同门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分别。
“会不会是你们的检测系统出错了?”于霁在脑中嘟嘟囔囔,“我就说你们这个系统是靠不了一点谱,你看他那个木头疙瘩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封盘怪吧?”
系统对他的以貌取人报以十二万分的嗤之以鼻:“数据显示,有百分之七十九以上的罪犯不会以獐头鼠目或是凶神恶煞的形象出现。另外,请宿主不要质疑我工作的专业度,这对系统而言是极大的侮辱。”
于霁奇道:“你还有这么人性化的感受呢?”
头顶忽然被阴影笼罩。
他抬起头,方才闲聊中的主人公正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
四目相对,明照微不可察地歪了歪脑袋,瞪得极圆的眼中流露一丝困惑:“白日里我便十分好奇,与你对谈的,究竟是何物?”
还真像只瞪着眼睛的鸟。
于霁想道。
身怀系统的秘密被人察觉的慌乱顷刻冰消瓦解。
“这事儿是个机密,不是谁都能知道的。不过看在咱俩也算有缘的份上……”他冲人招招手,“你附耳过来,我偷偷告诉你。”
他说得轻佻,摆明是在玩笑。明照竟信以为真似的,先是一本正经地保证绝不外传,又果真依言弯腰,把耳朵凑到人嘴边去。
今夜的月色很好,像一面轻纱柔柔飘落在雪地上。两人的距离太近,借着月光,于霁几乎能看清对方耳朵尖上的绒毛。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信任打得措手不及,难得露出一点狼狈的样子,支支吾吾编不出一个字。
迟迟等不来回复,大约是把他的沉默当作了对自己的戒备,明照忽然伸手点向他额前。
“我愿用道心立誓,绝不泄露你的秘密。”
说话间,他额头正中的金箔有流光一闪而逝,像是在宣告承诺生效。
眉心一凉,于霁却如同被火燎了一下,捂着脑门猛地站起身来,不知好气还是好笑,问:“你对谁都这么豪横吗?”
用道心立誓,真不怕被雷劈啊?
“首座也教我勿要轻易许诺。”明照仍然注视着他,神情十分认真,“可你不同。”
不等听话的人笑这搭讪手段俗套落伍,很快又补充道:“我早已见过你,于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