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波恩往事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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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多芬家族记事（1806年11月，卡斯帕·贝多芬）
圣马丁节的彩带还未从波恩街头撤下，市政厅的公告板就贴出了戒严令。卡斯帕·贝多芬裹紧磨破边的羊毛外套，看着法国工兵将科隆大教堂的青铜门环换成鹰徽。面包店老板娘玛尔塔探出身子喊："小贝多芬！你哥哥要回来修祖坟了！"
流言是跟着法军辎重队来的。酒馆里戴三角帽的法国军官们用生硬德语说笑："咱们皇帝在柏林抢了普鲁士王冠，在波恩抢了你们的大作曲家。"卡斯帕把最后一口黑啤酒咽下肚，数着口袋里仅剩的铜币——路德维希上月寄来的生活费，又被父亲生前欠的赌债吞去大半。
十一月七日清晨，霜雾还笼着莱茵河，市政厅的书记官突然冲进档案室："快回家！法国人在你家门口铺红地毯呢。"卡斯帕跑过市集广场时，看见自家老宅的阁楼窗口飘着金线刺绣的窗帘，那布料他只在市长夫人的晚宴上见过。
两个近卫军拦在门前，枪管交叉成十字。"我是屋主的弟弟！"卡斯帕的喊声惊飞屋檐下的鸽子。窗内传来熟悉的钢琴轰鸣，接着是重物砸地的闷响——二十年过去，路德维希发怒时仍爱摔琴凳。
"让他进来。"带着科西嘉口音的法语像把软刀切开空气。士兵收枪的瞬间，卡斯帕看见拿破仑·波拿巴弯腰捡起乐谱，军装袖口的金穗扫过哥哥的旧拖鞋。
午餐在压抑中进行。路德维希用勺子把豌豆按成音符，皇帝则饶有兴致地研究墙上的儿童涂鸦。"卡斯帕在市政厅任职？"拿破仑突然发问，刀叉在瓷盘上敲出进行曲节奏。"临时书记员。"路德维希替弟弟回答，眼睛盯着汤里漂浮的月桂叶。
"刚成立的莱茵联邦需要熟悉本地档案的人才1。"皇帝从公文包抽出委任状，"科布伦茨税务所新设副所长职位，年薪九百法郎。"羊皮纸推过餐桌时蹭到肉汁，拿破仑用白手套轻轻拭去污渍。
路德维希的叉子当啷落地："他不去。"阁楼的旧钟摆声填满沉默。卡斯帕盯着委任状上的金漆印章，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的药方——同样来自权威的印记，同样令人喘不过气的命运安排。
午后，拿破仑提出参观墓园。兄弟俩跟在皇帝身后三步远，近卫军的马蹄铁在石板路上溅起火星。"墓碑该换了。"皇帝用佩剑鞘轻敲风化的十字架，"卡拉拉大理石如何？"路德维希突然拽过弟弟的胳膊："我们不需要施舍。"
"是赔偿。"拿破仑从副官手中接过文件，"波恩市政厅记录显示，1794年法军驻防期间征收过贝多芬家的钢琴1。按现行物价核算..."他故意停顿，看着卡斯帕的瞳孔随赔偿金数额扩大，"合计三千七百法郎。"
归途经过霍夫曼琴行，拿破仑驻足观赏橱窗里的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令兄说这是你童年最爱。"他突然转身对卡斯帕微笑，"作为迟到的成年礼如何？"路德维希的咆哮被街道对面突然奏响的《英雄交响曲》淹没——法国军乐队正在市政广场排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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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卡斯帕在酒馆灌下三杯杜松子酒。赌徒汉斯谨慎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说："听说皇帝陛下对您兄长格外上心，连魏格勒医生都收到了来自巴黎的贵重礼物。"酒保适时推来白兰地："皇帝陛下包了全场，说要庆祝贝多芬家族重聚。"
摇晃着回到家时，拿破仑的副官等在门廊阴影里。"陛下赠您的入职贺礼。"桃木匣里躺着镀金怀表，匣底压着匿名信："明晨九时，旧码头仓库。"
河面的薄雾像块脏纱布蒙住视线。卡斯帕数到第十二个货箱时，拿破仑从晨雾中现身，没戴三角帽的卷发沾着水汽。"税务所的工作还满意吗？"皇帝抛来颗榛子，"路德维希的固执像这果壳。"
“陛下，您究竟需要我们做什么？”卡斯帕低头，语气谨慎却充满了困惑。他踩碎了榛壳，目光不自觉地投向拿破仑。拿破仑的佩剑在木箱上划出一道深痕，剑尖突然挑起一个皮袋，缓缓递到卡斯帕面前。“我要他在谱曲时不被讨债人打扰。”他淡淡地说道，语气如常，但话语中却透出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这是预支的忠诚奖金，足够让你父亲的旧债了结。”
金币坠入手心的重量让卡斯帕膝盖发软。他想起哥哥总说音乐比金钱神圣，可母亲下葬时连口像样的棺材都买不起。"别让他知道。"皇帝转身时披风扫落露珠，"艺术家就该一辈子活在真空里。"
正午时分，卡斯帕在市政厅签收大理石墓碑。石匠小声说："皇帝陛下亲自选的碑文。"拉丁文刻着"音乐永存"，落款处却留有刮痕——原本刻着"致永恒的爱人"的地方被匆忙磨平。
路德维希发现金怀表那日，恰逢新钢琴运抵老宅。"你买的？"他手指拂过琴身上华丽的鹰徽纹饰。卡斯帕撒了人生最顺畅的谎："市政厅发的忠诚奖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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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仑离开波恩前夜，卡斯帕被近卫军"请"去军营。皇帝在作战地图前擦拭望远镜："科布伦茨的房东不会再催你交租。"他扔来串钥匙，"新公寓就在选帝侯宫对面，适合招待出版商和税务局的同僚。"
卡斯帕紧握钥匙，恭敬地低下头："陛下为何如此厚待？"拿破仑将望远镜转向星空，嘴角浮现一丝温柔："你哥哥的耳疾让他听不见世俗的喧嚣，却能听见心灵的声音。"他转身直视卡斯帕，"而我，只希望能让他远离一切烦忧，让他的世界只剩下音乐...和我。"
马车队黎明启程时，卡斯帕躲在市集拱门后观望。路德维希的助听器铜管在朝阳下闪光，拿破仑正往他大衣口袋塞暖手炉。当皇帝伸手为作曲家整理衣领时，卡斯帕注意到一个不寻常的细节——拿破仑的手指轻轻擦过路德维希的脸颊，这个过于私密的动作远超普通友人应有的界限。
三个月后，卡斯帕在税务所迎来一位身着深色礼服的官员。对方出示了皇帝私人秘书梅内瓦尔的印信："奉陛下之命，请您核对私人金库的部分支出。"在"特别艺术项目"分类下，他看见熟悉的条目：波恩医疗设备更新、乐器制造商特许经营权、市政厅音乐厅修缮费...最后一行写着："特别补助：贝多芬家族债务清偿，1806年11月，波恩。"
窗外飘起初雪，卡斯帕想起拿破仑擦拭望远镜的模样。那个科西嘉人如同一位作曲家，将整个欧洲谱写成他的交响乐，而哥哥是他唯一的缪斯——至于他自己，不过是音乐厅角落里一架默默聆听的钢琴，见证着这段不愿言明的二重奏。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波恩往事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