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落》此间秋色

2、得偿所愿

　　沈梨低垂着眼，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自宋昭成为权倾朝野的国相之日起，他与天启皇室便注定只能存其一。身为皇室嫡公主的沈长乐，又怎可能真的嫁与他？
　　唯有沈长乐这般长在温室的娇花，才会天真地以为，只要阻了沈梨凤冠霞帔、三书六礼地嫁入宋府，她自己就仍有机会。
　　真是天真得令人发笑。
　　沈梨抬起头，唇角弯起极淡的弧度，轻声道：“我祝公主……得偿所愿。”
　　这是她留给沈长乐的最后一句话。
　　天边晨曦破云，驱散宫道上的浓雾。
　　思绪收回时，沈梨手中的宫灯也恰在此时燃尽。
　　她抬眸，不知不觉已行至长惜阁。
　　她举步踏入，门外春意正浓，门内却尽是残枝枯叶，一片萧索秋意，若非常来，绝难相信这般荒凉之地竟还有人居住。她踩着厚厚的落叶穿过回廊，行至一处僻静小院，推门而入，只见一位白发老媪正就着窗隙透入的微光，吃力地捻线穿针。
　　“惠娘娘。”沈梨放下宫灯，疾步上前接过她手中的针线，轻声道：“说了多少次，这些活，等我来做便好。”
　　“我还没老到眼花手颤，缝件衣裳……总还是成的。”惠嫔接过她已穿好的针，手指微颤，慢慢缝补起来。
　　沈梨凝望着她满头的银丝，心中轻叹——岁月最催人老，深宫之中，尤其如此。
　　自沈梨有记忆起，惠嫔便是这般苍老模样了。
　　幼时躲在御膳房桌下偷馒头时，曾听宫人悄声议论，说她年轻时也曾有过孩子，因那孩子得过一段风光日子。可惜小皇子三岁染上天花，没能熬过去。
　　孩子没了，恩宠也就到头了。元帝以“照料皇子不力”为由，将她迁来这长惜阁偏僻之地。起初尚有人送饭打扫，年岁日久，宫苑与人，皆被世人遗忘。
　　除了沈梨，恐怕再无人记得这长惜阁中还住着一位惠嫔娘娘。
　　可她这唯一记得的人，也即将离去。此一别，或许就是一生。
　　所以沈梨想，她总得为惠娘娘做点什么。
　　想着，她从腰间取出一块令牌，含笑递了过去。
　　惠嫔停下手里的针线，抬眼瞥去。待看清沈梨所递何物，神色骤然一凝——
　　这丫头……怎会拿到出宫令？此物非寻常人可得，更遑论沈梨这般自幼长于冷宫、从未得见天颜的公主。
　　除非……除非近日宫中传言是真：宋昭求娶公主，元帝无奈，只得从冷宫中寻个女儿代长乐出嫁。若沈梨愿入此局，元帝自然乐意赐下这块令牌作为交换。
　　惠嫔苦笑了一下。同是帝王血脉，一个在未央殿众星捧月，一个在冷宫自生自灭，无人问津。若非当年……有人求她救下沈梨，如今元帝还不知要去何处再找个女儿，来为他心爱的长乐挡灾。
　　她低垂眼帘，轻轻一叹。想到沈梨过去十几年的凄楚，想到她嫁入宋府后便将卷入朝堂诡谲风云之中，不由满面愁容，低声啜泣起来。
　　“梨儿，你是不是……”
　　惠嫔接过令牌，眼泪落得更急，大颗泪珠砸在令牌表面。哭着哭着，她忽然扬手将令牌摔了出去，又跟上去狠狠踩了几脚，方才作罢。
　　沈梨默默弯腰，将令牌拾起。
　　惠嫔望着再次回到手中的出宫令，又一次将它丢出——“砰”的一声砸在地上。地砖坚硬，那枚单薄令牌顿时缺了一角，又滚了几圈才停住。
　　沈梨望着远处的令牌，无奈轻叹：“惠娘娘……您这又是何苦？”
　　她起身再次捡回，用袖子小心擦拭那已残缺一角的令牌，眼底泪水簌簌而落，哀声求道：“替嫁之事已成定局……您就别同我赌气了，收下它，好不好？”
　　惠嫔望着沈梨，目光痛惜。当初救她，不过因受人所托，换取出宫承诺。可日久相处，渐付真心，彼此相依为命，她早将沈梨视如己出。如今怎能眼睁睁看她以终身幸福换取自己的自由？
　　沈梨见惠嫔久久不动，又将出宫令往前递了递，轻轻塞入她怀中，反手一扣，按住那块令牌，生怕她再次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