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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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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晚秋,一场秋雨一阵寒。
长安城主街道,茶楼、酒肆、银楼人流往来,与之两旁摊贩们吆喝着买卖,行人顿足摊前,喧哗声此起彼伏。
姜姁快速穿梭熙熙攘攘人群中,她的身后紧追着一名温雅如玉的男子。
男子被行人挡住步伐,不能像她如鱼般,灵活游走其中,瞧着倩影离自己渐远,面上不由浮出急切。
姜姁不理会呼唤声,越发加快脚步,偶尔身边经过几名戴着面纱的女子,目光扫向她时,神情皆带着惊讶。
姜姁知晓她们为何如此,只因女子出门需戴面纱或者帷帽,而她什么都没戴,就这么行走街道上。
直至走出几条街,人群才不似先前那般拥挤,喧扰嘈杂声渐渐地平息,姜姁停下脚步,气息微喘。
姜姁想,她还是急躁了些,应该寻辆马车才对,只是她没想到,从前在老家淮安县,跟着阿爹爬山挖草药,几个时辰都不觉得疲乏,现如今走了几条街,就累得双腿发软。
等气息稳定后,姜姁转身看向男子,这便是她的未婚夫裴行知。
自两年前裴家寻回丢失的三郎君,她便以未婚妻名义跟他一起来到这盛京,住进了荣恩侯府。
同年裴行知考上了状元,进入翰林院任修撰,后因能力出色,转职刑部,短短两年就坐到正三品侍郎位置,因此他在公务上也就更加繁忙。
“姁儿。”裴行知其实早就追了上来,只是未婚妻一直不理会他,遂默默跟着,直到此刻她停下。
晚秋凉风吹拂,吹不去姜姁心底的烦躁,勉强对他露出笑容,“行知哥,我们去寻辆马车吧。”
“好。”裴行知应道,随后示意手中的帷帽,姜姁抿唇,没有说话。
裴行知眼里含着温柔笑意,替她戴上帷帽,姜姁视线被青纱遮挡,忍住想要摘下它的冲动,任由他替自己系好绳带。
戴好后裴行知牵起她的手,对于长安城他已经非常熟悉,很快便寻到一辆马车。
马车的车厢虽狭小,不过载两人是正好,姜姁坐在里面,随着马车行驶悠悠晃荡。
长安城最繁华地段是朱雀大街和东西坊市,而朱雀大街离皇城很近,更多是官宦大族建宅安顿处。
姜姁要去的是东坊市,越往街尾方向,屋宅便越是简朴。
到了双桂巷,车夫勒停马儿,巷口窄小,马车不易穿过,姜姁和裴行知下车,车夫便在此地等候。
日前下过秋雨,巷子墙面爬起苔藓,脚下泥湿,裴行知走在前头,为她开路。
姜姁提起裙摆,踩过他踩过的脚印,绕过脏乱潮湿的路面,一直绕出巷口,眼前出现几座破旧的四合院,大门皆是灰迹斑驳,门环生锈。
两人走到一处宅前,姜姁扣下门环,却没有人回应,忍不住高声唤道:“青青。”
些许片刻,还是无人来开门,裴行知开口道:“姁儿,许是家里没人,我们回去吧。”
姜姁眉头轻蹙,“不行,青青的娘病疾顽痼,上次替她娘施完针,我便一直没来为她复诊过,也不知青青的娘病情好转没。”
裴行知闻言,知道劝不动,只好陪她等着,忽而“吱呀”一声,一道苍哑声响起,“你们是来找季青?”
姜姁侧首,见是邻家老婆婆,将要开口,那老婆子道:“不用找了,那丫头跑了。”
“跑了?”姜姁惊道,“老婆婆,季青为何要跑?她不管她阿娘了吗?”
老婆子佝偻着身躯,眯着那双浑浊双眼,打量着这对男女。
其实老婆子之前是见过姜姁从季家出来,但没说过话,这会子姜姁带着帷帽,所以没认出来。
老婆子又见男子面相温雅,文人气度,穿着不凡,知道这人身份非富即贵,道:“季青她娘十几日前就死了,那丫头葬了她娘,恰巧赌鬼爹找来,知道后要把季青卖到醉红楼,所以跑了。她爹一直这样,唉!”
姜姁听闻老婆婆的话,一脸震愕,季青她娘死了?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人掐住,无法出声。
一旁裴行知明白姜姁此刻处在震惊中,便替她问道:“老人家,季青母亲的病不是请人来治过,怎么就死了?”
老婆子面露诧异,“一个不知哪来的小药婆,还指望她能治病。”
姜姁听言,青纱下的面容浮起苦涩的笑意,裴行知又问道:“可季青的家在这,她难道一直没有回来过吗?”
老婆子摇头,撇了撇嘴,长叹道:“这破宅子被她赌鬼爹拿去卖咯。”说完关上大门,独留二人站在季家门前。
姜姁一时难以接受这讯息,季青才十四岁,没了娘保护,一个少女独自在外该如何生存。
心里一着急,姜姁转身往巷外方向奔去,顾不得地面泥污溅到裙摆,心里满是对季青的愧疚。
都是她的错,如果她早点出来替季青的娘继续治病,那她娘就不会有事。
裴行知追上姜姁,拽住她的胳膊,道:“你想去找季青,可你知道她在哪?”
姜姁原本挣扎着胳膊上的束缚,听到这话,整个人冷静下来。
是啊,她去哪里找季青?
姜姁蓦地抬手按住胳膊上的大掌,朝裴行知恳求道:“你不是刑部侍郎,你不是荣恩侯府三郎君,你帮我找季青好不好?”
裴行知:“季青在长安城除了他那赌鬼父亲,已经没有其他亲人,就算去找,她也未必肯出现。”
姜姁双眼怔怔望着他,固执道:“所以你能不能帮我找季青?至少我要跟她解释,我不是故意不替她娘诊治的。”
面纱下的容颜裴行知看不清,但他知道姜姁很难过,松开她的胳膊,没有正面回应帮不帮寻找,反而劝慰道:“姁儿,别难过,你也说过季青母亲病症沉痼,你不是大夫,尽力了。”
姜姁沉默,倏然摘下帷帽,淡青色罗纱随风飘曳,在这逼仄脏乱的小巷形成一抹翠绿。
那抹翠绿撞入姜姁眼眶,明明生机活泼的颜色,她却莫名觉得刺眼,发泄般扔在地上,甚至用力踩上两脚。
“别……”裴行知来不及阻止,只见帷帽的竹制骨架被踩裂,罗纱沾染污渍,帽檐一圈加饰的珠翠也摇摇欲坠,半落不落,不由惋惜。
尽力了!姜姁冷笑:“你觉得我不是大夫,你觉得我治不好季青她娘,你也笑我是别人嘴里的小药婆?”
裴行知目光微闪,道:“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姜姁见他如此,打从心底透出失望,对他已然无话可说,拂开裴行知的手,继续走她的路。
出了巷口,天际依然暗沉,姜姁蹬上马车,安静坐在一侧。
两人面对面相坐,姜姁侧过头躲避裴行知的视线,裴行知几次想开口,可观她冷冰冰的模样,知道说得越多她越烦,便忍住了话语。
车厢内气氛过于沉静,车夫不知里面的状况,手持竹鞭挥赶着马儿,心里乐滋滋想着只要将两位客人送到目的地,今日便有了酒钱。
到了朱雀大街,马车行驶地越发缓慢,甚至停停走走,姜姁撩起帘子望了眼,明明行人不似先前那般拥挤,怎么会这么慢?
遂问了车夫,车夫说是前面有一对人马阻挡,马车没法过去。
姜姁想着反正已经到了地方,离侯府也不远,便朝车夫道:“那就停在这,我们下车。”
车夫听此话便从驾车位上跳下,掀开帷幔,姜姁没有看裴行知,弯腰从里面探出身子,裴行知只能在她身后,想要伸手去扶,却被她躲闪开,双手呈现虚揽状。
待下车站定,裴行知从大袖掏出银钱,车夫咧着嘴,捧着双手接过,放进一只蓝色却泛着白的旧钱袋里,驾着马车调转车头离去。
姜姁望着前方那队人马皆穿玄色披甲,威赫凛凛,中间行驶的马车甚显华贵,悬挂铜铃发出清脆铃音,忍不住道:“好大的阵仗啊!”
裴行知轻“嗯”一声,今日这进京的队伍,想必是那位回来了,想到此,他朝姜姁道:“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免得惹母亲生气。”
裴行知催促,姜姁知道待会回侯府,少不得一顿训斥,摸了摸耳垂,就算再不情愿,她也必须跟他回去。
先前所见的那队人马经过转角消失在眼前,姜姁和裴行知并肩行走,她心里还在想季青。
许是想的太过入神,不曾注意迎面而来的女子,姜姁被撞到肩头,裴行知连忙护住她。
撞人的女子手中药包滑落,姜姁推开裴行知,蹲下身子帮忙捡起,她虽是药婆,实懂医术,药包里透出的几味药,气味性烈,如女子用反而是虎狼药,催性命。
姜姁起身后将药递过去,女子梳着妇人发髻,脸上戴着月牙白面纱,上面绣着木芙蓉,面纱遮挡下半张脸,露出的双眼神情透着疲乏。
那戴着面纱的女子唤颜娘,颜娘接过药包,方才她人有些晕乏,才撞到这位姑娘,幸而对方不怪罪,歉意道:“对不住。”
“无碍。”说完姜姁目观这女子身形,发现她异常羸弱,听声息明显中气不足,忍不住伸出双手,一手托起她的手腕,一手按脉。
颜娘虽诧异,却没有抽回手,三人就这么站在街道上,说不出的奇怪。
姜姁松开手,道:“你脉虚多寒,那包药不适合你,千万别乱用,否则伤及本体,催人性命。”
听闻此话,颜娘将手中药包往怀中收紧,裴行知拉住姜姁,朝她摇头。
颜娘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转,最终朝姜姁露出个有礼的微笑,擦肩而过。
姜姁急了,抬手拦住她,“我说真的,那药不能喝,若要治病,你可以来荣恩侯府——”
“姁儿,够了。”裴行知打断她,“你太冒昧了。”
姜姁:“不是我冒昧,是那位娘子的药有问题。”
说话间那颜娘已走远,裴行知叹了口气,“你怎就知那药是她自己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