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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火神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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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香街一直往前走,有一条河。
是放船灯的那条河,河湖相连,湖心的那艘大船灯还没被搬走,船身挂着的祈福飘带随风飘扬,像是某种回应。
“两位公子,要不要去湖心挂个祈福飘带哇?”船夫摇着桨缓缓驶近,吆喝道。
叶将正有此意,于是看向常晔。
常晔拍了拍刚刚装好的香囊,满足道:“我就不用了。”
叶将是想带常晔去的,常晔不想,他也就不想去了,转头问船夫:“只坐船,不去湖心可以吗?”
“可以,公子想去哪里都行!”
得到了答复,叶将掀起衣袍跨进船中,伸出手却扶了个空——常晔已经紧随其后跳了进来,动作幅度之大,整条船都跟着晃了晃,叶将一个没站稳,反倒是常晔扶住了他的胳膊。
“我们去哪儿?”
“随便逛逛。”叶将答道,随后递给船夫两颗碎银道:“大伯您沿河划吧,要下船的时候我告诉您。”
船夫接过碎银,堆着满脸笑容,忙说:“好。”
叶将寻了一侧坐下,见常晔还傻傻站着,便将他拉到自己跟前坐着了。
“我们现在去哪?”常晔仍是问。
“你这人好没意思,真是随便逛逛。”叶将调侃了一句,“刚好看见这条船就坐上了,沿路看看风景不行。”
常晔“哦”了一声,坐在船一侧一动不动,抓着船边的指节泛白,显然用了十足的力气。
叶将沉思了一会儿,问道:“你是不是不舒服?”
常晔摇了摇头,嗯嗯啊啊半天才道:“有点不习惯。”
常晔是在北方边境长大的。京城多河湖,北方边境却不是,只有几条大河绕着北方边缘,腹地靠的大多是井水或是降雨。而常晔就在北方腹地,更是机会鲜少,恐怕还没坐过船。
叶将迅速挪到常晔身侧,双手罩在牢牢固定在船侧的那双手上,带着些抚慰性轻轻拍了拍,道:“你看。”旋即一只手伸入水中,随着船行,水中划开一条波纹,慢慢荡漾成涟漪。
接着顺手抄起一捧水,“哗——”,泼在了常晔身上。
常晔没来得及闪躲,这水一大半正中他的脸,另一大半淌进了常晔的胸前的衣襟里。
滴滴答答,正值秋季,风吹起来点凉。
常晔似乎是没料到是让自己看这个,呆了一会儿,抹了把脸,问:“叶兄这是干什么?”
“打水仗啊。”叶将道,“赢了我盛宴犒劳你。”
常晔先是侧身躲了几次,最后许是实在气不过,许是好胜心终于战胜了恐惧,又许是单纯觉得叶将笑得这般灿烂,可能打水仗真的很好玩。
总之,常晔反击了。
两个人这么你来我往,你泼我躲,玩得不亦乐乎,衣物湿了大半,也的亏船夫大哥经验老道,没被这俩连船带人掀翻在河里。
累了,俩人就靠在一起,谁也不说话,看船行时荡起的每一道水波,听摇浆时激起的每一道水声;看蜻蜓低飞,听群鸟高鸣。
看山行,看云游。
看得久了,常晔倚着叶将睡着了,雨也淅淅沥沥下了起来,噼里啪啦打在船顶 ,又滴滴答答汇入河流。船夫主动哼起了民谣,叶将不知道这首歌出自哪里,只觉得很好听,听起来很舒服。
“前面靠岸吧。”
船夫点点头,缓缓将船靠岸。
叶将拍了拍常晔,道:“常晔,起床了。”
“嗯……?”常晔揉了揉眼睛,还没睁开眼,就感觉到了一丝冷意,迷迷糊糊问,“下雨了吗?”
“嗯,下雨了。”叶将应了声,“走,带你去个好地方避雨。”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船,正欲走,被船夫叫住了,船夫递过来一把伞,笑呵呵道:“两位公子拿着吧。”
常晔忙道:“不了不了,大伯留着吧。”
叶将自然接过,道了声谢:“那就谢过大伯了。”
常晔叹了一声气:“咱俩年轻不怕淋雨,但是大伯看着身体不是很好啊。”
叶将撑伞,把常晔拉进伞下,道:“你放心,大伯不会淋雨,因为大伯有两把伞。”
半响,常晔道:“……哦。我怎么没看到?”
“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没看到。”
叶将要找的地方离岸边很近,两人走了不一会儿就到了,也是一家客栈,取了个和风雪客栈完全相反的名字,叫风和日丽。
虽是天气不好,但客栈生意似乎并没有受太大影响,热闹的很,小二也热情的很,常、叶二人甫一进店便迎了上来:“哎,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啊?今日有雨,店里所有东西都降价啦。”
听闻降价,叶将嘴里“打尖”的话绕了个弯,道:“住店,要两间房。”
“好勒,要跟你们温一壶酒不?这酒可是咱店里招牌!您二位可是赶上好时候了,这下雨天喝咱家的酒可是最舒坦的了!”小二瞥见两人半湿的衣服,又道,“喝了还驱寒呢!”
小二连用三个“可是”,极力推荐着店里的热酒,叶将笑着道了声“好”,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要几个招牌菜,一并端来房中。”
“诶!好好好。”
叶将让常晔先进房等他一会儿。常晔点点头先进房了。叶将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才又慢慢来到常晔房前,然后点开系统,用所剩不多的余额兑换了两件衣服,点击“立即兑现”后等待系统缓慢转圈反应,等到叶将手上多了两件衣服,他才敲响了常晔的门。
只一下,门就开了。
常晔一眼就看见了他手臂上搭着的两件衣服,笑道:“叶兄考虑的好生周到啊。”
叶将搭在上面的衣服递给常晔,道:“我没料到会坐船,也没料到衣服会湿,后来还下雨了。有点赶时间,衣服没来得及挑就买来了,不喜欢可别嫌弃。”
他递过去的是一套红色的衣服,配的是鹿皮护腕和腰带,环腰处挂着些流苏,叶将看见的第一眼就觉得很适合常晔,没想到这么快就送出去了。
常晔接过衣服惊奇道:“叶兄下船后直奔这个客栈,我还以为你是早就计划好的呢。”
“没有,只是船突然到了这边,又想起这里有家客栈,他家的菜式虽是些家常菜,但好吃的很,就带你来了。”
“跟风雪客栈比呢?”
叶将斩钉截铁:“毫不逊色。”
常晔道:“那我就期待着他上菜了。”
话音刚落,小二便端着盘子上楼吆喝道:“叶公子——菜来了——”
“这么快?”常晔惊道,随机关门转身,迅速去换衣了,隔着门仍能听到常晔中气十足的声音:“叶兄等我!我马上就好!”
来到跟前的小二殷勤问道:“叶公子,这菜摆哪个屋?”
“摆我屋里吧。”叶将道,又问,“你们这儿有地方晒衣服吗?”
“有的有的。客官您待会儿把衣服给我,晾干了我再给您送来,你看行不?”
叶将点点头:“那麻烦了,多谢。”
这头小二才把菜摆好,那头常晔就换好衣服噔噔噔跑过来了。
常晔带着张扬的笑,一身红衣跟他衬得很,衣服上的流苏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曳,叶将觉得应该把流苏换成铃铛,那才当真与常晔这人配得很。
常晔刚进门就捧场的“哇”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到菜摆哪儿了。
果不其然,就听常晔问:“叶兄,菜呢?”
“不知道菜在哪儿你‘哇’什么,”叶将推开里面的一扇门,里面竟还有一处露台,雨淅沥沥地,沿着屋檐滴落。
“啪嗒”,楼下的月季花被砸得一晃。
楼下有个庭院,主人种了很多花,细听雨声,看雨打花枝,也算是一雅事。
桌旁烧着一个热炉,头上温着酒,热气散开来,并不会觉得寒冷,桌上的饭菜正冒着热气。
叶将率先坐了下来,向常晔招了招手:“看什么,快来,这酒温着不会凉,这菜得趁热吃。”
“好。”常晔颔首,走过去接了碗筷,吃了几口忽的不动了。
叶将明知故问,笑眯眯道:“怎么了?”
“我感觉这菜的味道熟悉得很。”常晔解释道,“像是……我家乡那边的味道。”
“这家客栈是锄梁人开的。”
“锄梁!”常晔惊喜万分,又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边嚼边道,“怪不得我一看见这菜就感觉很熟悉。我没想到还能吃上家乡的菜,谢谢叶兄。”后一句多了些郑重和感激。
叶将漫不经心夹了也夹了一筷子菜,这道菜他第一眼看到就觉着不好吃,但他见常晔好像很爱吃,就也打算试试,只尝了一口,便搁筷忍住呕吐的欲望,就着饭艰难咽了下去才道:“不必谢我,凑巧罢了,我是听说这里今日会有集会才带你来的。”
常晔只道:“那也要谢谢叶兄。”
“也不知道雨什么时候能停,今日还能不能赶上。”叶将瞟了一眼外面,拿过温着的酒给常晔倒了一杯,“不过这酒闻着挺香,就这样在屋里喝酒也不错。”
常晔接过酒一饮而尽,热酒顺着喉咙往下蔓延到四肢百骸,顿觉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酒香四溢,哪怕通着风也浓郁的很,这种感觉的确很舒服,他突然久违地也不想出门了。
这雨最后也没停,到傍晚了仍是飘着些鹅毛细雨。
这雨也看够了,到底是屋里暖和,叶将就让常晔把炉子搬了进来,开了一扇窗通风。
叶将和掌柜借了一副围棋和常晔玩,其实两人都不会围棋,叶将就教了常晔自己最拿手的五子棋,规则简单,常晔很快就懂了,两人就这样下了一下午的五子棋。
“哈哈,这局还是我赢了。”叶将得意道,“输的收棋子喔。”
常晔越挫越勇,任劳任怨地把黑白两棋子收回来分好,眼冒精光道:“再来再来,我感觉我马上要赢了。”
叶将捏起一枚棋子,正想着要不要换个好玩儿惩罚方式,忽的外面一片吵闹声。
接着便传来爆竹炸开的声音,两人闻声抬头往外看,透过开的这扇窗,正好能看到烟花炸开的那一瞬间。
人声鼎沸,像是在簇拥着烟火。
常晔道:“叶兄!是烟花!”,话还没说完就站起来跑到了露台,惊觉这里只能看到后院,便又折返下楼。
叶将急忙喊了声“常晔”,迅速起身去追人去了。
街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打着伞背着背箩出来的小摊贩,有人举着火把在雨中奔跑,烟花声此起彼伏地炸开来,再往前走一点,有人围作一圈,有人在中央打铁花。
叶将瞟了一眼,犹豫要不要挤进去看看常晔在不在那儿,却听到了一声带着笑意的“叶兄。”
再一看,常晔已经拉住了自己的胳膊,嬉皮笑脸道:“叶兄跑的好快,差点就找不到你了。”
叶将把常晔拉入伞下,气不打一处来:“谁让你先跑了!”
常晔诚恳道:“我第一次见这仗势,没忍住,对不起啊叶兄。”
随后感叹道:“这烟花真好看。”
“……”叶将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常晔好奇道:“叶兄,这是什么节日吗?”
叶将沉默了一会儿,道:“民间的火节。”
常晔这才发现,街上的东西大多都与火有关。烟花,打铁花,商贩手上拿着的火焰形手工艺品,火焰状的糖人。连卖的挂画上的云也是火烧云。
一般遇上雨天,火节是会直接取消的,这镇上的人却是执着的很,哪怕下雨也照办不误。
民风跟信仰有很大的关系,看着大街上淋着雨也要点燃烟火,高举火把的人,常晔不禁问:“这镇上火节庆贺的是哪位神仙?”
叶将一愣,回忆了一下自己在系统上查阅的资料,并未提及火节是否跟哪位神仙有关,不排除是资料不全的可能,于是摇了摇头:“这我也不知。”
常晔道:“无妨,我也是随口问问。”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忽的有人叫住了他们,准确来说是常晔:“公子!这位穿红衣的公子!我这儿有个谜语,可否请你猜上一猜?”
话未说完,谜面的纸条已经递到了常晔面前,常晔稀里糊涂地顺手接过,低头看了一眼:
烟消日出不见人——打一字
结合今日集会的背景,可以说是相当好猜了。
常晔道:“火。”
“哎呦,公子好生聪慧。”那人笑容渐深,“我们这儿有个规矩,猜对谜语的人可以加入待会儿的表演,公子要不要来?”
常晔忙道:“不不来了,多谢邀请。”
“哎呀公子,遇见即是缘分,你看街上那么多人,唯独你收到了纸条,又唯独你猜对了谜底,不来可就太过可惜了。”
叶将在一边煽风点火:“你真不去?听说表演很有趣的。”
常晔拨浪鼓似的摇头,小声对叶将说:“那姑娘说的是‘加入’,意思是我也要表演的。”
叶将不甚在意:“我知道,你去给他们露一手呗。”
常晔抬头凝视着叶将,看见他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深,甚至觉出了一丝不怀好意来,有些犹豫地问道:“叶兄……你莫不是给我下套了?”
那姑娘眼波流转,笑着伸手要拉常晔,常晔一惊,又直接撒腿跑了,叶将看出这是回客栈的方向,也不急着追了,跟姑娘细细解释了一番才慢悠悠绕了回去。
叶将拎着集市上买的小吃回到客栈时,常晔正坐在桌前研究五子棋。
见叶将回来,立马解释道:“我怕她拉我去表演才跑的。”
叶将放下小吃“嗯”了一声。
常晔抛着棋子玩,偷瞄了叶将一眼,便看见了他嘴角还未散去的笑意,于是大胆了起来:“不过叶兄,你说她为什么找我呢?”
他眉毛扬了扬,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叶将,似是打定了主意叶将知道。
叶将故作沉思了一会儿,道:“应该是因为衣服吧。”
“衣服?”常晔道,“因为我衣服好看吗?”
“不是,是因为衣服的颜色。”
要说什么颜色最能象征火,当然是红色了。不过这镇上的人在火节不穿红色,而是专逮穿红色的外地人上场表演。
常晔在一瞬间回想起叶将给他递衣服的时候,不可思议道:“原来叶兄早就计划好了!怎么你今日总想着坑我啊?”
叶将对语中酸涩恍若未闻,只遗憾道:“我其实挺想看你上台表演的,没想到你会拒绝。”
随后摆了摆手:“也罢也罢,早些回来喝热酒也不错。”
叶将并不嗜酒,只是这酒当真甘甜,喝下去不烧喉,反而会有一种甘甜萦绕在舌尖。
这酒度数可以说相当低了,两人白天喝了两壶现在头脑仍然清醒,叶将便忍不住想再喝两口。
他捞起酒壶斟酒,只倒出来半杯,再回头一看,原来是两人都忘熄火了,这小火慢炖,整壶酒差点就全炖没了。
叶将只好又跟小二要了壶酒,放上火炉,拆了带回来的糕点,跃跃欲试地打算趁烧酒的时候再与常晔战上两局五子棋。
棋盘边放着一个纸团,叶将拾起来道:“这是那个谜语吧,怎么丢这儿了?”
常晔也是回来顺手就放那儿了,闻言抬头道:“我没打算扔,叶兄看完了要还给我啊。”
叶将摊开纸团,这次发现,纸张最上方有个“敬神苍旻”,这显然是火节的主角了,他递给常晔道:“你要找的。”
常晔接过一看:“苍旻?”
随后把纸条仔细折起收好,宣布计划道:“等我回丞相府了去藏书阁好好查查。”
叶将问:“你信神?”
常晔奇道:“叶兄不信吗?”
叶将斟酌着道:“视情况而定,有时候信,有时候不信。”
常晔的表情有些疑惑。
“就比如我左眼皮跳的时候就信,右眼皮跳的时候就不信。”
常晔表情看起来更疑惑了。
叶将略一思忖,觉着他跟常晔隔着几百年的距离,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就自觉转移了话题:“快尝尝这个糕点,可好吃了。”
常晔接过糕点,正欲再问两句,叶将又递给了常晔一杯酒:“这酒也好了,趁热喝。”
常晔慌忙接过酒。
叶将接着说:“咱俩继续下棋吧,这回谁输了谁喝酒,可好?”
常晔原先就打算还要找叶将下棋,这话可是正中他下怀,叶将一个斟酒的功夫,常晔已经囫囵咽下糕点,并把棋盘收拾好,棋子分好装罐了。
叶将笑了笑,抬手下了第一枚棋子。
棋局结束,大部分酒都下进常晔的肚子,喝的晕乎乎的,重复喊着:“再来一局。”
叶将收拾残局,拒绝道:“明日再来,夜深了,你赶快回去休息吧。”
半响,常晔才道了声:“好。”
随后撑着桌子起身,迈步,跌倒。
叶将哭笑不得,只好拖着常晔把他放在自己的床上,弯腰给他盖好被子。
期间他迷迷糊糊道:“这酒香熏人,我还没沾唇就醉了。”
叶将笑着拍了拍他:“都喝多少了还没沾唇。”
叶将起身离开,却忽的被常晔攥住衣角,叶将回头看过去,常晔却不动了,手也慢慢松了下来。
叶将笑着摇了摇头,迈步离去,就听常晔嘟囔着:“叶将,谢谢你。”
他猛的顿住,立在一旁呆了片刻,正不知该说什么,随即想起常晔不过是在说醉话罢了,叹了口气,迈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