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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弹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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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米—安德森猛地从沙发上惊醒,大腿无法控制的抽搐让他一脚踢翻了旁边一张破旧的木桌,桌上还没喝完的廉价啤酒洒落一地,各式各样的药瓶在地板上翻滚。他发出剧烈地咳嗽,探起身来慌张地左顾右盼,想搞清楚自己身在何处。突然手指触碰到了某种粘稠冰冷的液体,他几乎是本能般的大喊,“医疗兵!有人受伤!重复!有人受伤!”黑暗中没有人回应他的疯狂,他怒火冲天又惊慌失措,恍惚间他瞥见了昏暗墙上的一张照片。
拉得严密的窗帘溜进来一缕阳光,墙上的黑白照片若隐若离,那是一对中年夫妇的合影,男人身穿黑礼服,两鬓斑白,神色庄严。他左手挽着的妇人着一袭黑色长裙,眼神和蔼。他们背后是一座古朴的教堂,顶部的时钟指向清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平静了。
他记起来自己现在是在北卡罗来纳的乡下老家,他小时候居住的地方,跟那片潮湿的战场隔着整个太平洋。但战争还没有结束,只是他负了伤,被抬下火线。在战地医院住院的那段日子,他三番五次地找到军医,想尽办法向他证明自己单手也能控制M16的后坐力。他也曾在各个病房里寻找军官的身影,讲述自己参加过哪些战争,对他来说丢掉一条胳膊根本无关紧要,只求他们能让自己重返战场。一位上校对他竖起拇指,“但你的战争已经结束了,休息吧老兵。”然后上面给他下了退伍命令。就是这样。
吉米刚退伍时回家时除了失去的左手外其他还算正常,大概过了十来天的样子,一些端倪就显现出来了。他开始做噩梦,梦见自己仍在雨林中和战友行军,潮湿的梦境里没有人说话,直到一颗□□从天上落下或是从暗处冷不防射出的子弹让他突然惊醒。从那以后他便有些疑神疑鬼,严重的时候甚至不敢迈出家门,因为他觉得屋外的草坪上可能埋着地雷。那段时间段他开始服用安眠药和一些抗神经衰弱的药物。有一次他喝得酩酊大醉,恍惚间,他听到他的连长麦迪纳—汤姆森在叫他,在酒精的麻痹下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睡着了。他闭眼之后看见了被水泡烂的死人,他们双目无神,溃烂的脸庞充满迷茫,在雨林中漫无目的游荡,其中有他的战友,带着竹笠的越南人还有一些参军之前就认识的人,他过世十多年的外祖父,高中的体育老师,以前的死党罗恩,还有在中途岛时常对大家说起的那个青梅竹马—克莱尔-厄恩肖。
从此,他的噩梦便接二连三,梦魇成了他睡眠中的常客。他的身体状况也每日愈下,他变得怕光,怕水,即使是白天也要把窗帘关的密不透风,因为他害怕暴露的感觉,即使只是在阳光下......
吉米从沙发上起身,对满屋的狼藉全然不顾,但他留意到了沙发边缘一滩粘稠的呕吐物,他以为碰到的是血来着......他心有余悸,拖一只空荡荡的衣袖走到窗边,拉起一角窗帘观察世界的情况。
外边阳光明媚,风平浪静,邻居乔在自家院子的躺椅上慵懒地晒着太阳,他的狗摇着尾巴依偎在脚边。但吉米却不肯相信这一派祥和的景象,他看乔院子里的一棵大叶榕树很碍眼,觉得那是个威胁。
他曾向乔提出修剪树枝的建议,并表示自己可以免费为他干活。乔本以为是自家的树影响了邻居的视野,便爽快的答应了。“长得那样茂盛的树上至少能藏下三个北越军的狙击手”当听到吉米的荒谬的答案时,他便怀疑对方的精神状态。他上下打量着吉米,注意到他一只空荡荡的衣袖,“你从越南回来?”
“是的先生。”吉米如是答道。
接着乔便阴阳怪气起来,“哇喔,从越南回来的英雄,活生生的,就是少条胳膊。为什么你平时都躲在家里不出来呢?我都不知道我的邻居是个从战场上回来英雄。哈哈。你是哪个部队的?”
“陆军第11步兵旅的。”吉米答道。
“第20步兵团第一营查理连?”乔说话时的眼神很怪,仿佛在提防着他。吉米听到那个熟悉的番号表情也变得有些不自然。他大概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而他可以避免。或许是出于军人诚实的品质又或者是他真的不擅长撒谎,吉米第三次回答道,“是的,先生。”
“见鬼!”乔大叫,“赶紧从我院子里滚出去,你这该死的残废!”
“先生......”
乔打断了他,“我在报纸上看到你们干的好事了,”他义愤填膺,“ 你杀了多少人才得到你的奖章,你以此为乐吗,魔鬼!”
吉米很清楚乔在说什么,而他也清楚自己无论怎么辩解,在那血淋淋的事实面前都会显得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