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落三秒》丁树

2、第一次

　　我第一次见陆一还是在高三那年，正值少年十七岁。

　　他是高四生，原本稳上一本冲刺985211的他在高考失利，末流一本与他家人和他期望完全不相符，干脆再来一年。
　　这些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当时的我只是听说学校招了十个要上一本的复读生，同桌在抱怨他们挤掉了我们的名额，还有些忿忿不平，抱怨他们为什么要再考一次。
　　我笑他：“你这个考不上二本的人，非要去抱怨他们考985211吗？”
　　同桌脸色突变，拿起书就要往我脸上拍，我一躲，就躲开了。我只好故作抱歉地笑着：“我知道，只要我们努力，就一定行！”

　　这当然是假的。
　　就像语文的作文一样，其实我的内心并不是这样想的，可为了那些分数，我只能那样写。

　　同桌一脸无语，埋头钻进单词里了。
　　我也不再和他斗嘴，黑板上的数学题还没来得及解，马上就要讲了。

　　高三好像就是这样，除了写就是背，除了学还是学。桌上是堆得高高的书，脚边是堆得厚厚的书，柜子里也是堆得慢慢的书。

　　宋城一中的升学压力很大，上面给的指标一年比一年高，学生每天都在学学学，高一高二如此，高三更是严重。
　　在这个并不算发达的城市里，人人都希望走出去，而走出去的途径对于这些十几岁的人而言，只有高考这条路可以走。内卷化越来越严重，宋城人尤其爱攀比，比优秀再比优秀，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在脚底下。

　　十七岁这年的夏天很热。
　　我记忆里是这样。

　　星期二的中午，班主任把我叫去了办公室，语重心长地给我定了伟大的双一流目标，办公室里其他的熟悉和不熟悉老师都在附和，我勉强笑着，说：“我尽量努力。”

　　大概是昨天晚上老师开大会又下任务了吧，不然怎么会又特意说一遍呢。
　　耳朵都起茧了。

　　班主任拿出我的成绩一顿分析，点明了我现在的不足和要努力的方向，又拿出上届高考优秀考生的成绩给我看，一点点，各种各样的方面都给我分析一遍。
　　我刚开始还在听，越到后面就越走神，我盯着她桌面上从未见过的一份表格，发起了呆。

　　那是那十多个复读生的成绩，排在最前面的就是陆一。我盯着他的名字，心里想着：他爸妈可真省事。
　　班主任敲了我一下，“别走神。”
　　我摸摸脑袋，“噢”了一声，耳朵是继续听她分析了，可眼神还是不自觉地瞟。

　　陆一。
　　这是我第一次见这个名字。

　　中午午休的时间不长，光是班主任说这些话就基本上占掉了一半，谈话的最后几分钟里我一直打哈欠，眼角都挤出生理眼泪来了。班主任无奈地看着我，又低下头看电脑屏幕：“说了你也没办法立马改，慢慢来吧。”
　　“你先回去吧，睡好觉下午好上课。”班主任摆手，在我刚抬脚离开的时候她又叫住我，她从桌子上拿出一沓资料，“下午你把这个送到九班去，给陆一，一定要记得给啊。”

　　我打着哈欠：“陆一谁啊？”
　　班主任瞥了我一眼：“刚刚看那么久的成绩表，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是吧。他就坐在他们班后门那儿，直接放他桌上也行。”
　　我抬手比OK，接过她手上的资料：“宁打工人上线。”
　　班主任抬手又要打我，“快回去睡觉。”
　　我作势要跑：“得咧。”

　　回班的时候我特意绕过去走的是九班那条路，他们班前门后门都是关着的，密的看不见门缝。我从后门的玻璃那儿往里看，班主任说的那个位置的人已经睡着了。
　　臂弯把脸全部圈住，只能看见后脑勺。

　　头发还挺多的嘛，理科生。
　　我心想。困意又上泛，我又打了个哈欠，干脆直接回去睡觉了。

　　回班的时候还有一些人在写练习，但大部分人都在睡觉了，我的动作就轻了一些。那份表格我随手放在桌上，想着班主任的话又不自觉地往陆一的成绩上瞟。
　　陆一……这个名字真的很容易被记住。

　　陆一的成绩很好看。他原来的那所高中是普通高中里档次最低的八中，不过他有这样的成绩也难怪可以来一中这边复读。一中对复读生的要求很高，想必陆一要来这边也是找了蛮多的关系。
　　为了未来嘛。

　　下午被铃声叫醒，额头前的头发都翘了起来。接着就看见老师进班，课间出去上个厕所、聊下天、写下课后练习、睡个觉，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课的课间我才想起来班主任交代给我的事。
　　我立马起身，抬腿往楼上九班走去。

　　说实话有点麻烦，九班是凌云班，大部分都是那种闷着不太说话只顾着学习的学霸学神，气氛有点太压抑。之前刚分班考了几次考试后，班主任就问我要不要转班，我受不了那种压抑的空气，想都没想就立马拒绝了。
　　九班我都没几个认识的人，就算认识也是生疏了很多。

　　我直接往后门那儿走。他们班的后门已经打开了，过道上没几个人出来外面，有的也只有上厕所的人。
　　班主任说的陆一靠在桌子上，侧枕着手面对着墙闭上眼，他的头发有点长了，尤其是额头前的头发，有点挡眼睛了。

　　陆一的睫毛很长。
　　看长相他也不像比我们大一届的学长，甚至不夸张的说，都有点像学弟。

　　我手里还拿着那份表格，可他又实在不太像能立马醒的样子。
　　我保持着完成任务的心态，又出于礼貌，只好轻声叫他：“陆一，陆一。”
　　我又叫了他几遍，可他没有要睁眼的打算，眉头却又不明显地皱了起来，我很无奈，可是又是一定要完成的任务。

　　有什么办法呢。继续叫呗。
　　我轻拍了一下陆一的后背，两三下后，他终于睁眼。

　　他坐起身的时候还是懵懵的，看向我的时候尤其。我不自觉地侧开身子。
　　午后的阳光角度正好，不偏不倚，照在了他的脸上。他浑身都被亮色阳光笼罩，白皙的皮肤与黑发形成强烈对比。

　　他的双眸微闭，像是因为光线太刺眼。
　　可他的瞳色却在光的照射下显得透明，棕色，我看见了纯净的棕色。

　　那一秒，就那一秒。
　　我十七年以来第一次心跳因为爱意而加速。

　　陆一。
　　我在心里又念了一遍他名字。

　　之后的很久，这个名字都一直出现在我梦里，与此同时，那一秒的那一眼的场景，也使我久久不能忘怀。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