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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惊变 ...

  •   叶朝云仰面躺在床上,单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拿着木盒。

      木盒并不大,一只手就能握住,凑近鼻尖,嗅起来一股纸墨和水汽的味道,铜扣上有不少锈痕,应是许久没有人打开过。

      之前看到逐月拿出这个木盒她便觉得眼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还在记忆里苦苦搜寻的叶朝云缓缓坐起,惯于拿着刀的手轻轻地在锈迹上拭过一遍又一遍,好像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将盒子打开。

      一支金簪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叶朝云的视线里,原本曳曳的烛灯凝滞了一瞬。

      怀玉同舟。

      这是叶朝云母亲的遗物。

      叶朝云小心翼翼地将它拿起,握着金簪放在胸前,她闭上眼重重倒入床褥间。

      “为什么这支簪子会出现在库房里积灰呢?”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又好像是在问那时的自己。

      叶怀玉和李同舟没有留下什么能用来睹物思人的物件,小时候的自己赌气似的把它丢进库房,几千个日升月落的时光是那么漫长,长到小朝云已长大成人,长到记忆都已经模糊。

      手中冰凉的物件变得温热,叶朝云没有回答自己问出的问题,最后只是默然。

      答案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不知名的小虫聒噪地叫着,风钻过半阖的窗格,叶朝云昏昏沉沉地睡去。

      ——————————————

      在小院的另一边,江颜堪称郑重地从茶饼上撬下一小块,再仔细包好余下的部分,沸水缓缓倒入杯盏,茶汤清亮香浓,茶香在房中荡开。

      这茶饼像是今年普洱新芽制成的,算不得什么名贵的礼物,茶水入喉,醇涩的陈香转变为清润,留下一股回甘。

      江颜看着杯底的茶梗却是越瞧越喜欢,这盏茶尝起来有阳光朝露,也有草木土壤,像是叶朝云的味道。

      欢欢喜喜的将茶具洗净,她绕过屏风来到外间。最后一只纸人日前已经扎好,只待她做完最后的确认,它也会被封入库房,等待祭典的到来。

      江颜将散乱的稿纸码放好,突然听到异样的声响。

      放置在纸人手边的,墨碟不知怎么的掉到地上,碎成几瓣。

      “怎么搞的?”江颜疑惑。

      “幸好里头的墨汁干透了,不然有我的罪受。”她言毕蹲下身,拾起一块块碎片,还未等完全站直,耳边又传来吱呀怪声。

      顺着声音抬眼,只见眼前这只纸人的手诡异的抖动着,指节以非常人的角度扭曲,嘴角倩丽的笑也变了意味,紧闭的眼不知何时张开,铅白的眼眶里爬满血一般的红丝。

      江颜快速后撤几步,警惕地看着明显异常的纸人。

      她原先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只是在母亲的教诲与生涩的典籍里了解过。

      鬼灵阴附,凶煞夺躯。中元将至,纸人肖似人形,怕是被不知哪来的游魂占了躯壳……可为何禁制没有起到作用。

      纸人猩红的唇微张,门窗忽的被一阵烈风吹开,砂石与纸卷狂舞遮住视线,江颜不由得抬臂遮住眼睛继续后退。

      劲风直冲江颜的面门,料想中的袭击却并未到来。

      木门被冲破,木屑四溅,在她手腕与脖颈上留下细细的血痕,粒粒血珠渗出,在江颜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好不骇人。

      来不及处理伤口,连丝丝的刺痛都无暇顾及,江颜紧跟纸人的身后掠出门去。

      那纸人冲破房门后在院里漫无目的地转悠,丝毫没有出去的意思,最终在小院的边缘停住脚步。

      小纸不在何时起飘在江颜的身旁,空白的身躯上浮现出金色的符文。

      江颜操纵着小纸朝怪异的纸人冲去。

      那纸人的血瞳不慌不忙地一转,抬手劈下一截栅栏,挽在手中做剑迎了上去。

      顷刻间,相撞之处迸起的泥尘吞没二者的身影,竟隐约传出金石之声,院中央的槐树被震得“沙沙”落叶,那纸人有感一般回头望向槐树。

      小纸单薄的似利刃深深嵌入木头,几乎要将它斩断,下一瞬他便爆开,化为一地齑粉。

      纸人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没有一丝改变,她依旧定定地站在原地折下一枝细竹,与江颜隔着院子对峙,唯有一地狼藉宣告了方才战况的激烈。

      “我不管你是从哪里来的。”江颜拧眉沉声。“立刻从这具纸人的躯壳里出来!”

      那纸人仍是笑吟吟的,好像并没有听懂江颜的话,一双眼瞳扫过四周,最后落在叶朝云所在的方向,缓缓走去。

      江颜眼下一凛,飞身一跃,轻落在叶朝云门阶前。

      她自刚才便发现小院自成一方天地,如被一堵无形的墙隔绝开来,否则叶朝云不可能在发生如此大的动静后无动于衷。

      还是说,她也遇到了危险?

      念及此处,江颜又召出一些小纸一般的纸傀儡,一齐向那纸人攻去。

      不料,哪怕是面对秋荼般的进攻,那纸人仍然游刃有余,挥竹扫退纸傀后,甚至有闲心转个剑花,踏着舞一样的步伐,点点靠近江颜与叶朝云的所在。

      染着寒凉的月光柔柔洒下一地碎银,那纸人抚上槐树嶙峋的树皮,捻住一片飘摇下坠的槐叶,像是握住了恋人的手,眼眶中,稠郁的血色里,流出不易察的温柔。

      江颜的手攥的清白,后背渗着冷汗。

      她知道自己无法阻止这只纸人,哪怕是这么繁密的攻击也只能拖慢她的速度。

      她不是没有想过开门确认叶朝云的安危,可别说是敲门,就连暴力破门也无济于事。

      她与叶朝云彻底被隔开了。

      “你……谁……我……记得……离开……不……伤害……”纸人还是站在了江颜面前,没有比江颜高多少的身高,此时却黑墙般的将江颜笼在阴影中。

      在纸人的身后,满地残骸。

      这些纸傀儡,有被一竹刺破或斩断的,也有承受不住符文的力量碎成纸屑的。

      小纸倒是还平安无事,只是现在恹恹地把自己搭在江颜肩头,发现那纸人不断逼近,又强迫自己打起精神,飘在江颜半步之前。

      “里面……我……朝云……想……”那纸人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凝望着江颜身后闭紧的房门。

      为什么?

      江颜听着纸人颠三倒四的话。

      为什么她在纸人的话里听到了怀念与温柔?

      ——————————————

      叶朝云再次睁眼,所见却不是熟知横梁,而是模糊的三个人影。

      在原地踌躇片刻,她还是走上前去。

      一个小小的人影绕着另一个大人身量的人影打闹,还有一个人影端着一盘点心招呼二人。

      叶朝云迎上前去,却发现三个人影只是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

      “入魇了?”叶朝云思忖。

      “那这可麻烦。” 她将一缕碎发别至耳后。“看来,除非将这魇境走完,否则我是出不去喽?”

      叶远的书多且杂,叶朝云在某本老得发脆的书里见过这种东西。

      魇境,一种名叫魇的生物所创造的领域,对人类来说就像梦一样,只要将其完整的体验完或者看破幻境便可脱离。

      有人曾在魇境中见到多年未见的故交。

      有府尹在魇境里走一遭,醒来便勘破棘手的凶案。

      人们开始将魇境奉为神明的垂怜,千方百计地只为求魇赐一梦。

      但梦境是何其美好、何其残忍的东西,魇境亦是如此。

      魇没有改变认知的能力,它能做到的,就是编织出一个个媲美现实的美梦。

      它足够诱人,扎根在现实挣扎的血肉里,于深渊上,结出虚妄甜美的果实,诱人下坠。

      它足够真实,甚至让人模糊了现实的界限。

      有人不愿离开魇中的爱人,不愿醒来,困死梦中。

      有恶官梦醒,糊涂行事,误斩满门。

      生者悲嚎,魇跌下人们为它筑起的高台,好像一夜之间消失,连文字的记载也是寥寥。

      这从书上得知的只言片语,便是叶朝云所知的,关于魇与魇境的一切。

      叶朝云散漫地跟着三个影子,在她看来,魇这种生物对人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威胁,战斗力低下不说,就连魇境也是寄生于人的梦境的存在,不做梦,魇连下手的地方都没有。

      只是不知道这魇境什么时候结束,叶朝云想,万一持续个几天几夜,小颜儿该着急了。

      场景不断变化,叶朝云发现最矮的人影不太对劲。

      它竹节抽条般长高,身量与模糊的眉眼与叶朝云愈发的相似。

      这东西是在模仿自己,叶朝云心中警铃大作,那其他两个人影就是……

      原本自顾自走着剧情的三个人影倏然转身,明亮却空洞的眼睛直直对上戒备的叶朝云。

      ‘叶朝云’走来,两个相似的身影对峙着。

      ‘叶怀玉’与 ‘李同舟’仍留在原地,像怪异的被定格的画片。

      “你看啊,这是多么美好的场景。”

      ‘叶朝云’上半身微倾诡黠地笑着。

      一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还用着自己的声音的人,让叶朝云本能的生出厌恶。

      “滚回去。” 叶朝云将步步逼近的魇影推开,一股戾气在心间蔓延。

      “可这不是你梦里的场景吗?”

      魇影身型一变,化成小朝云的模样,揪着叶朝云的衣角,水灵灵的眸子对上叶朝云的视线。

      “阿爹呢,怎么没看到他回来?”

      一晃,又成了七八岁的朝云:“我阿娘呢?她已经好久不回来了,她不要我了吗?”

      小小的魇影怀里抱了个盒子,缩在叶朝云脚边。

      “他们都骗我,阿娘分明就不会回来了……我最讨厌她了。”

      魇影烟似的散了,又凝成叶朝云现在的样子,它无视叶朝云晦暗不明的神情,冰冷的手从身后攀上她发颤的肩膀。

      “我那么爱他们,为什么要受这么多委屈啊。”

      “做梦都在渴望的场景,现在终于要实现了。”

      它在叶朝云耳边轻语,飘至她面前。

      叶朝云的手里被塞入一把短剑,魇影托着她的手将利刃对准脆弱的脖颈。

      “来吧,杀了我。”它没有波动的眼眸里涌出一丝催促的流光,语气里满是迫切。

      “朝云,来阿爹身边吧,我新做了糕点。”

      “再不来的话,我可就全吃光了哦。”

      是李同舟和叶怀玉的声音。

      叶朝云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阻止一寸一寸向前的尖刃。

      “为什么拒绝呢?这分明就是你梦中渴求的情景啊?”

      “留下来,就可以时时刻刻见到他们了,就可以不必一人对着墙壁枯坐。”

      “醒来有什么好的?”

      叶朝云一咬牙,横腿一扫,挣开魇影的束缚,短剑擦过它的侧脸,留下一道不浅的血痕,“当”的一声掉到地面。

      一双手毫不留情的扼住与自己有肖似面孔的脖子。

      “想让我杀了你的影子,然后困死在这里吗?”

      “为什么!”魇影面露怨毒,幻化出来的血液还在源源不断的渗出,在衣襟间晕出可怖的花。

      “你还挺厉害的嘛,连我差点都被你编出来的幻境魇住了。”叶朝云松开手,甩掉令她作呕的血液,施施然站起身。

      “你刚刚都是装的?”歇斯底里的魇影变为最开始的模样——一团黑影,‘叶怀玉’与 ‘李同舟’也一并消散,空留一地白茫茫。

      “对啊,谁告诉你我现在是一个人了?你们做魇境的时候都不会参考一下现实吗?是,我的确还念着我阿娘阿爹的事,但谁告诉你我到现在还耿耿于怀了?拜托,都八百年前的老黄历了。”

      “我识破了你的魇境,打闹结束了,你该让我醒来了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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