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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了然剑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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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时节,庭院桂花飘香,走至路旁好似美人缠绵,柔风拂面。
褚时在“柔意”中转醒,还没来得及细嗅秋香,便一股子酸胀劲涌了上来,稍一抬手,便筋骨生疼。
“少爷,”雪越顶着两个黑眼圈惊喜道,“你终于醒了!”
褚时咬紧牙花子才没丢脸的叫疼出声,一脸蛋疼道,“我昏了几日啊?”
“四日,今天正好是八月的最后一天。”
看着褚时那生无可恋的样子,雪越递了杯温水过去,宽慰道,“少爷醒的正是时候,赶上了九月的第一天呢,是吉兆。”
褚时听这话如同放屁,满心凄凉道,“雪越啊…你不懂,我的羽美人曲啊…我整整花了三百文从王存浔那王八蛋那买来的啊!”
兰芷听到他醒了的消息,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结果当头被砸了这一番没脸没皮的话,本来满满的担忧和后怕全烧成了怒火,也不管他伤不伤的了,薅过旁边他爹的折扇就对着他飞了过去。
“诶哟—疼疼疼——”
“还知道疼啊!”兰芷劈头就是对他一顿骂,“整天曲曲曲,我看你自己曲身都曲不了,整个酒楼就你一个活人是吧,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啊,没本事在那装什么大英雄。”
褚迟慎见夫人发了火,冲自己儿子眨了眨眼,抚了抚她背唱“白脸”道,“芷儿,别生气,生气伤身,文行这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心太善了。孩子还小,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热血上头干出什么事来都正常。”
“但文行,侠肝义胆当前,也得量力而行,知道了吗?”他严肃道。
“你可把我们吓坏了当时。”
褚时没心没肺惯了,没觉得这点伤有什么大不了了的,但还是装乖认了错。
兰芷怒气正当头,憋着一窝火,但看到他的伤样,又发不出,堵在了嗓子眼,索性眼不见心为净地转身走了。
褚迟慎遣散了随从们,坐到了褚时床边,“你娘脾气急。那天刚把你接回府的时候,你浑身上下都是血。我在官府没在家,晚了几步才赶来。我赶来的时候天色已近晚,你伤口已经处理好了,面如金纸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你娘怕打扰到你休息,偌大的房间只点了一根蜡烛,烛芯昏暗,我一进屋就看到了板正躺在榻子上的你,一点生机都没有,就像那烛火摇摇欲坠。”
“说起来,这是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看你这么老实。”
褚时心里突得一紧。
“我走了过去,看到…你娘哭了。”
褚时第一次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混账。
“爹…”
“你娘面子里子都要,由衷地信奉着女子有泪不轻弹。她只哭过两次,一次是我们成婚的时候,一次是现在。”
一次是喜,一次是悲。
褚时想反手给自己两个大巴掌。
褚迟慎摸了摸他的头,“文行长大了,知道护黎民、卫正道,爹很欣慰。”
“行侠仗义是好事,但若强逞英雄之能,反而会伤及根本。”他掖了掖被角,“谁的性命也不比谁贵重,但同样,谁的性命也不比谁轻贱。”
“不要轻贱自己的性命。”
褚时脑袋翁地一下。
初入江湖的人总有个江湖梦,妄想救天下臣民于水深火热之中,妄想使天下漂泊不定之人都有庇佑,妄想铲除所有奸恶还武林以清风,满脑子装着侠道义气,为之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却忘了人是救不完的,恶是除不尽的。
世间积怨已久,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逞什么英雄?
反倒……
褚时眼眶红了,正色道,“爹,对不起。”
褚迟慎看他是真心悔过,打趣了起来,“行了,医师说泪水排毒,你娘就当去毒咯,刚好把被你气的毒排出去。”
褚时破涕为笑。
他站起了身,“好啦,爹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
褚迟慎走到一半站住了,扔了个古朴的书册给他,“你娘擅使长鞭,她的武学多奇诡轻盈,不适合你。试试这个,你爹我当年名霸江湖的绝技。”
“可多人抢了,给我保管好,好好练。”
一天到晚吹牛逼。
褚时接了过来,没忍住腹诽道。
这是本很薄的册子,翻到底也不过六页,书页因放置过久已开始泛黄,封面的字已恍惚看不清,只隐约看到了个了什么央?
总共就六页,翻开的第一页甚至有篇序。
“剑法一道,归根溯源为心之道。千古剑法多变,而无一离其本宗—‘利’,此利不仅指三尺青锋之利,更指心之利。心利,则剑利。剑利,则无不可挡。
……
望后生以此为谨,无破而不立。”
洋洋洒洒一堆抒情话。
褚时草草地扫了一眼就翻了过去。
接着便是一页一式,每页上都绘着极其敷衍的火柴人,还有一些蛇爬样的小字,跟个神秘图腾似得。
褚时嘴角抽了抽。
别是地摊上随便薅来的一本糊弄他的。
第一式,山起苍澜。
第二式,风卷绵针。
第三式,摧枯拉朽。
第四式……
诶,这页怎么空白的?
褚时疑惑地跳过空白页,翻到了最后一页。
“天下武学,无不相通,莫要拘泥。
此诀名了然,望后继者不落窠臼,洞若观火。
心之所往,皆有所得。”
末了,右下方一个大大咧咧的“永安十二年,褚迟慎写于京都”。
得,就六页,两页废话,一页空白。
真有他爹的。
褚时翻回了第一式那页,寻思左右也无事,便研究了起来。
山起苍澜,大开大合之式,一剑如山般厚重飘渺,有横扫千军之威。
火柴人画的草率,但招式却是生动的。
褚时静下来心,四肢百骸因酸痛无法舒展,剑招就在脑海里演练,渐渐好似有真气在经脉里游走,但每每到了关键处却总是要卡下壳,气血凝滞,就好似顺着甘蔗往高爬,过个结得卡下。
肯定有哪里被遗漏了。
他把目光投到了那蛇爬的小字。
这字……
褚时哪怕文再不成,本朝字还是认识的,但这页字却繁复的很,一点也不沾边,“这字怎么见也没见过…”
雪越这时候刚好端了碗鸡汤进来,“这是前朝的字。”
褚时秋闱前的知识没白补,下意识道,“柳朝?”
雪越应了声,“柳朝书法宗师白垣为祝国运隆昌,特造一书体献于柳文帝刘仕则。文帝见之大喜,遂命此为柳体,举柳体为国体。后大颐建立,废柳体,改回古文体。”
“柳朝前后统治也不过一百多年,柳体时兴的时间连一半都没到,除了当官的,民间墨客都还没写顺就不用改了,所以民间典籍就没多少柳体的。再加上大颐建朝之初,打着‘焚文为正’的名头烧了前朝所有的官书,这就导致流传下来的柳体书册典籍更少了。”
“上次去藏书阁偶然看到了一册柳朝年间的游记,这个字跟那个很像。”
他爹今年四十有余,大颐开朝近六十年,永安是建文帝时期的年号,他前头还有个他老子建武帝,武帝时期就已罢柳体、兴古文体。他爹于武帝统治下出生,为什么会学柳朝的文字?
永安十二年,他爹应当是三十不足二十有余的年头,他为什么要在京都把自己的剑法写成册,为什么这招式的注释还偏偏是用柳体写的?
这本书册绝对不能被别人知道。
褚时直觉里面有更深的纠葛。
雪越把鸡汤端给他,无意道,“是侯爷给你的吗?”
褚时听到这话下意识地心里打了个颤,但面上还是那嬉皮笑脸的样,“哪能啊,地摊随手薅的,闲来无事拿来瞅瞅。就我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样,我爹给我的可得是如何请祖坟冒青烟大法。”
雪越没笑,面露担忧,“少爷,这几年世道动乱不太平,你要好好练武。”
褚时打趣道,“哎,知道啦,你这小小年纪的怎么跟张婆一样啰嗦呀!你少爷我别的本事没有,逃跑可是一把好手。”
雪越半点没被安慰到,反而更近一步伤神道,“要是我身子骨不那么弱也能习武就好了,就能保护少爷了…”
褚时愣了下,“小雪越,侠以武乱禁,儒以文乱法,武与文都是本事,本事不分高下。你看蜀汉名臣卧龙先生,文人的笔墨和谋略与刀剑无二,都是世间之利器,只是看你的使法了。”
他难得讲点人话,雪越听的一愣一愣的。
褚时拍了拍他的肩,笑道,“等明天秋至,你也来考秋闱好不好,咱们家也能出个状元郎了。”
雪越听到“咱们家”的时候眼眶没忍住红了,但还是摇了摇头,“不考功名,我就在少爷身边当个答疑解惑的就好。”
褚时也没硬逼,只是笑了下当揭过这个话题。
随后在床养病的这些日子里,他渐渐地掌握了前三式剑招的式法,有所悟地摸索着。
每日不是游刃有余地打发着前来探望的众人,就是打趣着周边人,悄悄地练着心法。
在他感觉自己再躺下去要长毛了的时候,身体终于慢半拍地大愈了。
那一天,院里的木芙蓉开了。
他踏着嫩粉的秋意,久违地出了府门。
天光澄明,雪越这嘴也准,九月大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