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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余思·云 ...
余思讨厌云。
在九岁以前,他是喜欢云的,那东西多变而难以琢磨,就像他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想法。空气中的水汽黏着而凝滞,大量的不稳定能量静静地沉积滚动着,只等待一个契机、一个冲击,然后收缩、爆发,向上升去。所有外面的都翻卷向内,所有里面的向外伸展开去,最后变成一朵云,一朵巨大的积雨云,浩浩荡荡地铺开,漫过城市、漫过原野、漫过整个世界,到达几万米的高空。
余思还住在A级住宅区的时候,就连隔壁那个满脸冰霜的女人,也会偶尔摸着他的头,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容,说:“你真像一朵云。”
云究竟是怎样的呢?它是那么复杂,它上升变为雷暴,或是下降成为雾霭,微微一点儿风的扰动、冷暖空气的变化、地表的起伏,都会使它成为截然不同的云族;但它又那么简单,无论是艳阳高照还是雷霆万钧,它就在那里,由小水滴或者冰晶组成的一块洁白又轻浮的棉絮。
九岁那年,余思读三年级,那年的春游去的是澳大利亚区块。澳大利亚区块在核心教育区块南北方116公里处,乘坐旅游大巴当天即可来回。春游时长三天,允许家长陪同,而旅游内容无非是把一群吵吵嚷嚷毫无审美情趣的孩子塞进动物园喂袋鼠和考拉,在巨大的湖泊里游船,中午则是在灰绿色的针叶林里野餐——以及,观云。
那是一种特殊的滚轴云,由互相对撞的海风造成,产生于一个孤立的空气波中。就像一道道巨人的城墙,或是不知通往何处的神秘管道,跨越过千万米无垠的大地,横亘在空中,嘲笑着身下智慧生物的渺小。在那阵晨风云眼中,一米与两米并无差异,而人类与蚂蚁也谈不上什么异同,它只是向着反方向自由地滚动,悠悠然地碾过一切。
那时候余思想,我以后要做个气象学家,一辈子捕捉那些一闪即逝的瑰丽,或者追逐着风暴与死亡贴身起舞。
于是他去阅读气象学的书籍、学术文献,查阅百年来的天气预报,尝试着摸清各种天气产生的基本规律。
然后他发现了——规律。
规律。不是类似于“潮湿空气吹过相对寒冷的表面,空气冷却后就会生成层云”这种在书中可以找到的规律,而是那种书里没写、父母也不会与孩子说、但却明晃晃地存在于空气中、存在于每一处的规律。
世界的规律——
这个世界是虚假的,而每个人都对这件事心知肚明。
他们不会主动和十三岁以下的孩子谈起这件事,因为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不能理解何为虚无、何为死亡、何为末日。但是余思却靠着自己发现了异常:澳大利亚区块的阵晨风云只出现在四月第二个星期的周五周六和周日,那是所有核心教育区块的三年级学生春游的日子。北极区块的极光只出现在十一月份的第四个星期,那是初一学生秋游的日子。当你将目光投向那片土地,那片土地就开始运动,将最美好的一面展现给你;要是你将目光移开,土地就只有一片死一般的静寂——整个世界都在围绕着你旋转。
六月永远会下八场暴雨,其中七场是在傍晚;一月里一定有一天会出现钩卷云,单数年份是在某个周六出现,双数年份则是周日。那些晴朗天气带来的小小雀跃,那些雾霭空气带来的忧郁——全是这个世界的谎言。这个世界是一个精心包装好的盒子,撕开那些华丽的外包装,里面空无一物。它拥有规律却毫无规律,书本上教授的规律只存在于书本,而世界则拥有另一套法则,它互相矛盾、它前言不搭后语——气象学从不存在,成为气象学家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发现规律的那一天起,规律降临到余思身上,开始牢牢地扼住他稚嫩的咽喉。自然的美从他的眼里消失了,他脚下丈量的每一寸土地都向他倾覆而来,筑成一座牢笼,世界是一种深深的恐惧。
余思开始厌恶云。
直到余思从九岁长到十二岁,在图书馆拥有进入成人阅览区的权限后,他才为这个世界运转的奇特方式找到了理由——算力不足。
不过在那之前,他就像一个正常的孩子那样,把自己的疑惑告诉了母亲。母亲的眼睛在刹那间闪过一丝恐惧,而后,她以一种极其平常又温柔的口吻,将初一历史课上才会涉及的内容娓娓道来:
辐射、污染、病毒,这三个恶魔摧毁了地球的生态,使得人类基因畸变,地球再也不适宜居住。九艘代表着当时人类最高科技的飞船,载着最后的火种——纯净的人类基因,如诺亚方舟般驶向宇宙的深处,寻找新的伊甸园。飞船上生活的人类要随时为登陆宜居星球可能面临的突发情况作准备,但飞船的资源与空间毕竟是有限的——于是九界系统诞生了。依托于一种被称作“幻想乡”的虚拟世界技术,九界系统最大化地模拟了地球的生态与人类的社会系统结构。飞船上的人类将思维接入九界这个虚拟世界生活、学习、训练,随时随地预备着重返真实,去建设新的人类家园。
谎话、这是谎话。
余思也说不清自己是如何分辨谎言与真实,那是一种直觉,一种大脑深处的灵光一现。有些东西,无需什么证明,你就知道它假得不能再假。但正是这段谎言,支撑起了九界,成为了虚拟世界不可缺失的柱石。
为什么他们对此深信不疑?
一条罗汉鱼的心脏离开身体后能坚持跳上一个多小时,妹妹的宠物兔子失去50ml的血液一刻钟就会死,而一个十二岁的儿童失血1000ml超过三十分钟,却依旧还活着。
余思在母亲的眼里又看见了那种恐惧。
母亲在哭,而父亲在病房的窗边不知在看些什么,医疗仪器滴滴地响了四百三十二声后,父亲拽着母亲出去,然后小声争吵。
“你只管唐柳和唐舞,你压根不关心他!”
“我不关心他?他要什么我给什么——他的哥哥姐姐都是这么养的,哪个成绩差了?他的德育分、德育分——他不正常——他是个异种!”
“别说那个词!当初他对那鱼、对唐舞的宠物做那些事的时候,你管过吗?都是我在教他——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我带他把那鱼埋了,我带他去和唐舞道歉,你做了什么?”
“他就是有问题、基因上的!我们运气不好!”父亲的声音更小了。
“你——你再这么说!——别让他听见!”
医疗仪器又滴滴地响了二百一十声,父亲离开了,而母亲回到病房,坐在床边,握着自己的手。
余思看着白色的天花板,他不能动,不知是不是被打了镇定剂的缘故,他的思维闪闪烁烁,一下清楚、一下模糊,余思想,要是自己闭上眼或是睡着了,母亲会不会像那些土地一样一动不动?还是像往常一样上班、买菜、做饭?又或者是变成一种完全不像人的东西?她是人吗?还是九界系统的一串数据?我又是人吗?
人……人又是什么?
再过上一年,余思才能知道人是什么——人就是九界球。初一历史课,学习完九界系统的历史后,每个学生身边都会出现一只小球,也拥有了看到他人身边小球的能力,这是所有在九界里生活的人类的“身份证”。身边跟随有九界球的是人类,反之则不是——余思认为这件事情是九界系统中为数不多的真实。九界球是一个类似于电脑的移动终端,可以通过它访问知识库或查询自己的成绩,不过余思觉得九界球更像是一只眼睛,提醒你时时刻刻都位于某种严密监控之下。成绩好的学生拥有通过九界球访问更多知识库的权利,所以余思知道了自己所处的世界的另一些规则:
九界系统,实际上由九个世界组成,这九个世界被简单地分为“上三界”、“中二界”与“下四界”。所有十八岁以下的新生人类都暂居在第四世界“教育界”成长、学习。十八岁时,统一参加一个叫做“分界考试”的测验,测验成绩加上平时分计算出的总分数将决定你未来在哪一个世界生活。
“上三界”与“中二界”这五个世界要求的分数较高,“下四界”则比较宽松。在第四世界教育界里,母亲与父亲是一种职业,统称为“抚育者”。除了十八岁以下的孩子以外,所有的常住居民都是抚育者。抚育者要求“德”、“智”、“体”、“美”、“劳”五项科目总平均分超过百分之七十五的学生,而其中的德育分与劳育分则要超过百分之九十五的学生。分界考试成绩达标进入教育界后,还要在大学进行五年制教育,学习教育学基础、心理学基础、儿童发展心理学、儿童护理学等零零总总三十多门的课程。大学顺利毕业后再进行两年的抚育者岗位实习,才能真正地成为“父母”。合格的女性抚育者与男性抚育者可以自由结对或由九界系统分配结对,结对后就可以申请养育第一个孩子。孩子的成绩(特别是德育分)与养育者的评级挂钩,如果第一个孩子的成绩好,养育者的评级就会上升,评级更高的养育者可以同时申请养育更多的孩子,以获得更好的工作与生活条件。
所以我与他们完全不像,余思想,无论是外表还是性格都不像。母亲余安萍与父亲唐博是A级养育者,余思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在余思还对世界规律一无所知的那九年里,他也可以说是一个成绩优异的“五好学生”,所以在他之后,父母又申请养育了两个孩子。两个小女儿唱唱跳跳,永远对花、音乐和闪闪亮亮的东西充满好奇,天天围着唐博“爸爸”“爸爸”地叫个不停,自然是惹人喜爱。她们似乎与哥哥姐姐们一样,天然地能融入这个家庭,或是天然地愿意相信一切东西。但是六个基因毫不相同的孩子,从概率上来说,出现一个异类是完全有可能的,大可以归因于分配孩子的时候走了背运。对一切事物都充满怀疑、总是拥有过多无法解释的问题、比起与人交流更喜欢龟缩于自己的内心帝国、从不愿意改变自己以融入集体——这样的孩子,在抚育者中,被称为“异种”,是一种能将一个幸福的抚育者家庭带入地狱的可怕物种。异种在所有正常的孩子中以极小的概率隐藏分布,多数在年纪尚小的时候与正常的孩子无异,随着年龄增长才显示出不同之处,有极少数的异种可以一眼就分辨出来,主要表现于与常人不同的头发颜色上。
余思的头发是白色的,纯正的白色,就像是一朵云。
新人作者,尽量在保证质量的情况下更新的多一些。
如果在文章中出现了一些常识的谬误,欢迎大家踊跃帮我指出来,我欢迎各种意见~
希望我能在保持自己“不那么商业化”的写作风格的同时,写出一部能让人想一口气读到低的好作品。
暂时就这样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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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余思·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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