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芳华录》莲目

1、第一章

　　“大哥，你说……为什么二哥这么喜欢喝酒呀？”她抱着那个几乎和她一样高的酒缸，努力踮起脚尖往里望着，伸手沾了几滴，眉头立刻皱成一团，“唔……难喝死了……”
　　大哥好笑的看着她爬上爬下，摇了摇头，“谁成日嚷着要来？这会儿又说这些个。”
　　“死丫头！！！”二哥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怒气冲冲的瞪着她，她本就做贼心虚，这下更是一个不稳就往酒缸了倒栽了进去。
　　唬得两位哥哥都变了脸色，“三妹！”冲上前去将她一把拎了起来。
　　“咳咳……”她茫然的舔了舔从发梢、脸上咕噜噜滚落晶莹的琥珀酒，随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抽抽噎噎道，“都、都是二哥……好端端的……这么奇怪的东西你、你也要喝……”
　　二哥无语的看着她，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他还没说什么呢，小贼居然还怪他的收藏不好？！什么世道啊真是。他刚想辩驳几句，大哥就冲他皱了眉，他只好耸耸肩把那些话再咽回肚子，谁叫这一老一小联合起来欺负他？
　　大哥又好言安抚了几声，她这才渐渐止了哭声，缩在大哥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抽气，将身上的酒全都蹭到大哥白色的长袍上，一边挑衅的瞪了一眼讪讪地站在一边的他。
　　“嘿你这丫头……”他刚要发作，大哥就又咳嗽了一声，“二弟，你都多大了，还和三妹计较？”
　　“大哥？！你也太没原则了一点吧！不带这么宠她的，你看看……她都被你宠成什么样子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
　　“哪有？人家最乖了”说着又趁机往大哥怀里蹭了蹭，“不像某些人，哼，一天到晚只知道混鬼……”
　　“是鬼混……”大哥宠溺的摸摸她湿漉漉的浅褐色头发，笑得眼睛都要歪了，抱起她往酒窖外走去，“大哥带你去洗澡，好不好？”
　　“恩，大哥最好了~”她对大哥扯开一个甜甜的大笑脸，随后越过大哥的肩头，冲他龇牙咧嘴的作怪，堵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咯咯……咯咯……”碧璃终于成功的把自己笑醒了，望着漆黑的夜空，嘴角的笑刹那间僵硬，这是……哦，她又做梦了，倒是很久没有再梦到那个神秘的地方了呢，心里似乎也有些莫名的失落。
　　而现实呢……像快要燃尽的锦缎一样不堪一顾。

　　狼烟四起的黑暗岁月。
　　三月内云偌已沦丧五分之一的国土，失守城池俱是一片黑气笼罩，方圆百里寸草不生，分不清尸体和岩石的差别，空气中只有肆无忌惮的腐烂气息……
　　就算是季氏一门，以绝世兵法、身手傲视天下的将星世家，也不过勉强苟延残喘而已，何况天下黎庶？这本就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战争。
　　最后的狂欢之夜后，云盟所有将士都将开赴前线，对决那毫无胜算的对手。
　　明知是死，然而退无可退。
　　在身后，有他们最最深爱的人，从元帅到无名小卒，所以不惜以肉盾作为屏障，只希望，他们能多活几日……或许，尚有转机也未可知。
　　何况，战也是死，降也是死，那么自然该要奋力一搏才是。

　　云盟统帅提前三个月就发出了这样的通知：所有军属均可在牧月十五那晚前来一聚——这样就算在战场殉国，也不会有太多遗憾了吧！

　　听到这样的消息，向来优柔寡断的碧璃更是犹豫良久。毕竟他们还没有正式订婚呢，况且，他从未对自己有什么明确表示啊……就这样冒冒然去了，会不会被他看不起呢？不去，那从今以后就再见不到他了呢……多少个星光璀璨的夜晚，她独自坐在屋顶上，手中将他送给她的唯一信物、云王陛下御赐的纯金令牌，反反复复的摩挲，沉默，再沉默。犹豫，再犹豫。
　　去。
　　不去。
　　去。
　　不去。
　　去。
　　……

　　隔壁就是他们季家的花园，纯白的卡萨布兰卡在清冷的月光下傲然绽放，似乎百年未变。
　　三年前，也是这样的幽夜，她也是这样坐在宽阔的屋檐上，看他孤身一人从后门远去，青衫磊落……哦不，应该是玄甲生冷。
　　早在数月前她便已经听说他即将从军的消息，却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好，订婚后他们俩多少年没再说过话，就算进进出出见面也不过略略点头而已，所以那次也就还是什么都不曾说，眼睁睁的看他离开了，眼睁睁看那个孤单坚毅的身影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

　　“扑棱棱——”飞鸟在头顶笨拙的掠过，怎么这么快就天亮了？
　　从旧日的回忆中醒来，她一咬牙一横心，终于做了最后的决定……机不再来啊，这次再错过，就没有下次了。如果……如果从此之后就是永别，那、那，就让她放肆一次吧！

　　骑马一日飞进，她终于在日暮前到达盟军驻地。磨蹭着系好马，她迟疑着走到营门，忽然被一身戎装的守卫拦住，“姑娘，您是……”
　　她冷不丁的被拦住，片刻才反应过来。脸上不自觉飞起红晕，喃喃道，“我、我是季衍的……未婚妻……”那句话说的分外艰涩，最后那几个字更是几乎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
　　也不知是否因为那个荣光四射的姓氏，士兵们倒是没有为难她，嘻嘻哈哈的让她进去了。

　　正和身边战友有说有笑的他，一见到她脸色就冷了下来。
　　“谁让你来这里的？”他那样严厉的语气，一下子让她慌了手脚，只能傻傻的站在当场，大大的眼睛不知所措地眨了一眨，窘得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
　　“我、我……”她低头咬了半天唇，秀气的脸蛋由红变白又变红，还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下意识用力地绞着衣角。
　　旁边的士兵忙打着哈哈，“季衍你这小子，什么时候有了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啊，也不跟兄弟们通个气，难不成是怕我们吃了她？”一阵豪放爽朗的笑声中，季晨将军也微笑着道，“阿衍，今天是最后一夜了……小璃这么老远的来找你，不要太为难人家。”

　　他只沉默的看她，眼光中那种冰冷严厉的意味，看得她直把头低到了胸前。就在她以为他一定又要叫她回家的时候，终于听见他淡淡开口，“走吧！”
　　她怔怔的抬头，还没领会过来他的意思，便被他拉着手出了营帐。
　　第一次十指相握的感觉，是超乎想象的温暖。她几乎是屏住呼吸侧过头去，看他气宇轩昂的侧脸，冷峻刚毅的棱角，虽然不是像大哥一样美到极点的男子，却自有叫她忍不住怦然心动的力量。
　　暮色渐沉，待得季衍的长兄，就是方才见过的季晨将军，宣布狂欢开始，震天撼地的欢呼之中，跃动的篝火一下子照亮了天际，如同所有人此刻欢愉明亮的心情。
　　身边很快有肆意绽放的绚烂烟火，她羡慕的看了一眼，家族里明令禁止燃放焰火，虽然族中孩子们都多多少少有些不满，却无人敢越雷池一步，此刻她居然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袖子，怯怯的问，“季、季衍，我们也去好不好？”
　　或许是不忍拒绝她琥珀色眼眸中明亮如斯的期待，他默不作声的随她到了成排成排的烟火边上。
　　细碎的火星一点一点的蔓延，仿佛她此刻心中不断膨胀的欢愉，终于扩散到了极致，“砰”的一声，急速地飞至宝蓝色的天幕，化作一团盛放的繁华。似乎所有人的幸福，也如这接连盛放的烟花般唯美不断。
　　她怔怔的望着那些盛开又坠落的缤纷，不由得看得痴了，好像是从未见识过的小孩子。
　　他只是静静地在她身旁护住她，挡住如潮的人流，静静地看她弯如新月的眉梢，甜得快要融化的微笑，明亮的眼睛里有星星点点的光亮。不知为何，他忽然转过头去。

　　“衍……”她毫无预兆的回头，清澈温柔的琥珀色大眼睛定定的看着他，握住他温暖而略有些粗糙的手掌。没有犹豫，不再迟疑，只有全心全意的坚定倾慕，轻声呢喃如同暗夜里汩汩流淌的清流，“我喜欢你。”

　　他怔在当场，喧闹的人群中传来一阵胜过一阵的喧闹，他却只听见了那轻声一句，“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她微笑着看着他发愣的样子，嘴角的弧度渐渐放大，终于忍不住轻轻的笑出声来，淘气的眨眨眼睛，温柔的将十指一一交扣。纤细如玉与坚毅如铁的搭配，竟是如此默契。“我喜欢你，季衍，我……我想要成为你的……妻子……”她艰难的说出最后两个字，脸色终于红得像煮熟了的虾一样。
　　他只是沉默的看着她，冰冷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却也没有拒绝的意思。

　　天空中的流星火雨越来越盛。
　　她看着他冰冷如同万年不化的积雪的脸庞，渐渐敛去嘴角微笑的弧度，略有失望的放开紧握住的手便要转身。
　　下一秒，她却仿佛不甘一般，固执紧紧地拥住他，把头深深埋进他胸口，听他坚定有力的心跳，感受他的每一分温暖。“不要赶我走……季衍，季衍……”那一瞬间心狂跳不已，多害怕他毫不犹豫的将她一把推开，拒之千里……多好，他终于还是没有。她埋头在他怀中，察觉他僵硬的身子渐渐放松，终于温柔的环住自己，碧璃嘴角微笑渐渐绽放。

　　她歪头看那一个世界的肆意光亮。不止是烟火的绚丽光彩，还有敌方在天空徘徊的侦查部队。忽然就童心大发，“衍……你能把它射下来么？”
　　那双晶亮的大眼睛就那样哀哀的望着他，仿佛是林中楚楚可怜的幼鹿。只是那样的无声哀求，居然也会让他不忍拒绝——季衍那他么沉默如铁的一个人，要是被营中同伴看见，定是要被嘲笑一番。
　　他破天荒的一笑，令她不由自主的目眩神迷，“若我射下，你待如何？”
　　她脸腾地一红，不过在这黑夜里恐怕也看不出来什么，仿佛没料到他真的会答应，只得强道，“你先射啊……”心底忽然有个乱七八糟的念头冒上来，清秀的脸上更是羞赧得如火烧一般。

　　他也不放开她，对她微微一笑，薄唇微微挑起锐利的弧度，将她拥在怀中，举起随身携带的强弓利箭，眼睛犀利的眯起，手上将弓拉到如满月，只听见“唰”的一声，天际便有一声惨叫传来，随即有团团的烈焰四处坠落。
　　她惊喜的拍着手跳起来，抬眼对上他调侃的眼神，忍不住习惯性的羞涩低头，听见他略带笑谑的醇厚声音，“奖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