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人》划一根火柴

51、第五十一章

　　马路上湿漉漉的，倒映出夜晚城市的万盏灯火，随着不断向前行驶的车子缓慢地连成一片皓光闪耀的银河。
　　段星把脑门靠在冰凉的车窗上，茫然地想着今后的去处。
　　从前陈月琳不知道他跟陈澈的关系还好，现在知道了，再给他十张脸皮也不好意思和人家的儿子堂而皇之地睡在一张床上了。
　　今天算是有惊无险地瞒住陈澈离开了，那么明天呢？后天呢？
　　段星心里乱作一团，恨不得马上拿出手机打给陈澈，告诉他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想到这儿，他心里忍不住重重地往下一沉，陈澈是个很固执的人，他想要的是一辈子，在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很明确地说过，要求段星“不能因为任何原因离开”。
　　可是段星自己并没有这样想过，他只觉得既然两个人在一起挺快乐的，那就试着在一起吧，至于能走到哪里，什么时候会分开，这些都顺其自然，该断就断，也算是不留什么遗憾。
　　从这一点上来看，其实他们之间有着化解不开的矛盾，只是从前都被刻意忽视了，才能如此和谐地一直在一起。
　　段星疲惫地闭上眼睛，听着大雨噼里啪啦地砸着车窗，心想，有没有谁能来砸他一棍子，把他砸晕过去，直接晕到高考那天再醒过来就好了。

　　段荷对他的到来非常吃惊，站在门口顶着一头卷发器，手上沾满薯片的油，愣愣地看他，“你来干嘛啊？”
　　“……来看看你。”段星进门想换鞋，却发现乱七八糟的门口堆满了东西，唯独没有拖鞋，再一看段荷自己都是光着脚的，于是他也直接穿着袜子踩在了地板上。
　　段荷满脸问号，“看我干嘛？”
　　段星叹口气，诚实地改口说：“收留我一晚上，没地方去了。”
　　段荷愣了一下，从薯片袋里掏了一片出来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嚼了嚼咽下去，看着他问：“你跟陈澈闹矛盾了？”
　　“……没有。”段星走进卫生间洗手。
　　段荷跟着走过来，靠着门框看他，“那你怎么不住他那儿了？”
　　段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把水龙头开大，假装在哗哗的水声中没有听清楚问题。
　　段荷看出他不想回答，转而又说：“你明天还要上学吧？这里太远了，怎么不回学校去住？”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段星关掉水龙头，擦了擦手说，“小姑，总之就是，如果陈澈问起来，你要让他相信我在你这儿。”
　　“……哦，”段荷又吃了一片薯片，口齿不清地说，“还说没闹矛盾呢，两个小屁孩儿。”

　　段荷这里是个小一居室，没有多余的房间，段星今晚睡在了沙发上，他把被子盖到下巴，望着窗帘外透出的灯光出神。
　　陈澈给他发了几条消息问他的情况，他把聊天框点开关上再点开再关上，重复好几次都不知道该怎么回，最后只能简单地敷衍了两句。
　　明天要去学校了，见到陈澈之后他该说什么呢？明晚又要去哪里住呢？
　　段星一遍遍想着这些似乎永远也理不出个答案的问题，到了最后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算了，要不直接把话全说开，提分手得了，不然还真要让段荷一直生病，他一直在这照顾吗？陈澈又不是傻子，早晚能看出来。
　　想着想着，他又想到了此刻不知身在何处的段威霖，想到了陆安安对余城的抗拒，想到陈月琳欲言又止的眼神，所有的事情一件一件压在心上，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眼眶酸疼，很想把所有沉痛的心事都变成眼泪流出来。
　　但一直到最后他还是没有哭，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手里无意识握着挂在脖子上的那颗星星，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是周日，一大早段荷就出门加班开会去了，段星很难得地睡到七点多才起来，在屋里转了几圈，拎上书包出门准备去学校。
　　出租车停在空荡荡的学校门口，现在时间还早，几乎没什么人来。
　　段星从车上下来，往学校里走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叫他，回头一看，居然是上次的那个门卫。
　　“哎呀，你是那个小寿星来着，是不是？”门卫打开窗户冲他招手，笑得见牙不见眼。
　　段星也冲他笑了笑，打招呼：“叔叔好。”
　　“来来，有东西给你。”门卫回过身去拿了一盒什么东西出来，顺着窗口递到外面。
　　段星愣了愣，走了两步过去伸手接过来，发现是一盒进口糖果，看起来很昂贵的样子。
　　“我姑娘给我买的，说是可好吃呢，”门卫说，“上次吃了你的蛋糕，这次你也尝尝我的糖。”
　　“不用……”
　　段星刚说了两个字就被打断了：
　　“你拿着吧，悄悄跟你说啊，我们家要拆迁啦，等以后拿到钱，我闺女的高中学费也不愁了。”门卫美滋滋地压低声音对他说。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了那盒糖。
　　“那就当是您女儿的升学喜糖，我提前收啦。”他笑笑说。

　　又聊了两句，段星跟门卫告辞，走回了教室。
　　令他惊讶的是，教室里已经居然坐了两个人——李沛和季言。
　　“季言？你身体好点了吗？”段星走过去。
　　季言抬起头来看到他，面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看起来比昨天好多了，她笑笑说：“嗯，差不多好了……你这是拿的什么？”
　　“上次咱们吃蛋糕的时候，遇到的那个门卫叔叔送的。”段星把盒子拆开，拿了几块糖递给他俩。
　　李沛剥开糖纸塞进嘴里，嘎嘣嘎嘣嚼碎，说：“没想到第一个发喜糖的不是我跟季言，是学霸……哎？陈澈呢？他没跟你一起来？”
　　段星垂下眼睛，把敞开的糖盒重新扣好，拿起来走到自己座位上，回答道：“嗯，他还在家，一会儿来。”
　　“学霸就是学霸，大周末的来这么早学习。”李沛又感叹了几句，就转过头陪着季言一起学习去了。
　　段星坐在座位上，把手机掏出来，看着几分钟前陈澈打来的未接电话，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陈澈有些奇怪地放下手机，已经快八点了，段星没道理这个点还没起，怎么不接电话呢？
　　他走到餐桌旁，桌上放着陈爸买来的包子和豆浆，他坐下抓了一个包子吃，边吃边对一旁的陈月琳说：“妈，我一会儿就去学校了，你要是出门的话记得把李阿姨叫来，别让陆阿姨一个人在家。”
　　陈月琳喝了一口豆浆，看着他问：“这么早去学校？”
　　陈澈“嗯”了一声，几口把包子塞进嘴里，喝了口水顺下去，站起来说：“我走了。”
　　在他快走出家门的时候，陈月琳叫了他一声：“你等等。”
　　“怎么了？”陈澈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槛，握着门把手回头看她。
　　陈月琳咬了咬嘴唇，说：“你今天见到小星，跟他说，让他晚上回来住吧。”
　　“哦，”陈澈点点头，想了想又说，“但是他不一定会来，不知道他小姑病好没好，怎么啦？你找他有事？”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陈月琳挥挥手说，“赶紧走吧，敞着门蚊子都进来了。”
　　“都冬天了，哪有蚊子啊？”陈澈嘀咕了一句，关上门离开了。

　　陈月琳坐在桌前，听着他下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缓缓地闭上眼睛，颤抖着用手掌捂住脸，叹出了一口气。

　　昨天下过雨，但今天的天空依然阴云密布，看起来随时都可能降下第二场暴雨，空气又湿又凉，凛冽的冷风呼呼地在耳边吹过，陈澈裹紧校服，飞快地跑进教室。
　　“你果然早来了，”他在段星身边坐下，搓了搓被吹得冰凉的脸，问道，“怎么不接我电话？”
　　“……没看到。”
　　“你小姑怎么样？病好了没？”陈澈把自己的手塞进段星的口袋里，下巴蹭到他的肩膀上，低头看他在试卷上写字。
　　陈澈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扑到段星的耳朵上，让他忍不住躲开一点距离，又被陈澈拽回来，“干嘛？离我那么远。”
　　“……”段星缩缩脖子，说，“她好多了。”
　　刚说出口他就想打自己一巴掌，这下好了，照顾段荷这个借口也用不了了。
　　“那就好，”陈澈满意地笑笑说，“那你今晚可以回家了。”
　　听着他如此笃定的语气，段星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盯着卷子沉默地看了一会儿之后，实在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陈澈。
　　陈澈还趴在他肩膀上，见他看过来，马上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怎么啦？累了？”
　　“不是，陈澈，我……”段星张了张嘴，感觉心跳得有点快。
　　“你怎么了？”陈澈感觉他的样子有点奇怪，直起身子来看着他，“不舒服？不高兴？”
　　“没，”段星悄悄地在手心里掐了自己一把，低声说：“我今晚还是不能回去。”

　　陈澈意料之中地生气了，并且在他追问了许多遍为什么而段星支支吾吾答不出来的时候，这种生气开始愈演愈烈。
　　他绷着嘴角，面色阴沉地自己一个人趴在桌上学习，也不知道学进去没有，反正翻卷子的时候弄出的声音很大，哗啦哗啦的，似乎在表达自己的心情很不爽。
　　直到晚上放学，段星终于忍不住拉住了他。

　　陈澈正闷头往门外走，被他拉得踉跄了一下，回过头，面色不太好看地拧着眉等他说话，表情好像在说：你最好赶紧给我解释清楚。
　　“好吧，既然你想知道，我也懒得瞒你了，”段星坐在座位上抬起头看他，深呼吸一口气，说，“我不去你家，是因为你妈妈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事情，她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