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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新娘的贿赂 ...

  •   太阳晴雨,狐狸嫁女。
      河边浣洗衣物的人捶捣震震,笑语切切。只不过它们浣洗的都是各式各样的赤红绸缎,长长的漂在河水中,要不是周围落英缤纷,芳草萋萋,还以为这里血海漂橹,横尸可怖。
      这时来了个秃头小管家从背后踢了欢声笑语中声儿最大的那个,笑骂道:“仔细着!光动嘴皮子不干活,洗不干净怎么办?昂?我家小姐出嫁用脏的啊!”
      大家哄然大笑,好奇的小丫头大着胆子问:“咱们小姐什么时候出嫁呀?真是好期待呀,小姐肤如羊脂,用这红盖头最衬得人娇嫩可亲呀!”
      秃头小管家砸吧砸吧嘴,斜着眼,仰起头,抬下巴,说:“害不害臊啊?你也有那一天呢,还可亲,先让新郎官儿掀了盖头再亲。”
      身边妇人你推我来她搡去,把小丫头弄得脸红心热,扭头哼了一声漂了漂盖头。小管家正色道:“好了好了,手上抓紧啊!”眯了眯眼看了眼蔚蓝万里的大晴天,“就这两天,这艳阳天真适合办喜事,你们赶紧的!”
      出嫁的小姐是胡府的二千金,她大姐姐早就嫁做人妇,但好死不死,哭着闹着嫁了个跑马的汉子,每次“吁”得一声就不见了,少则半个月,多则好几年,是死是活谁也不知道。
      而她妹妹,还是个只知道吃一手糖葫芦的黄角小儿,胜在口齿伶俐,腿脚麻利,经常为二姐姐买些笔墨纸画、琴棋书画,也有舞枪弄棒、唱作念打的玩意儿。小妹心思单纯,只要钱给到位,不是天上的星星月亮什么都给带来。
      这二小姐,是个…不男不女的主。文可作诗赋词,不过是为酒楼的歌姬;武能男扮女装处处留情,相传官老爷发现抓了大半年的人贩子竟然是她,气得头顶三根独苗差点无火自焚;乞巧节比试女工是全城都称赞服气的,深山林子打鸟更是个顶个的准头。
      这可就让胡老爷愁得连连叹气,自家女儿的婚事可怎么办才好?抛过绣球,对过山歌,可就是没人敢来府上提亲。后来胡将军见自家大女婿总是跑马踢坏他围场的栅栏,放走好些牛羊牲畜,也就放下恨嫁的心结了。
      可就是越着急越不来,越不要了就有了。一日二女儿提着裙摆红红火火的冲进书房,震得他当时一滴浓墨废了整张墨宝,皱着眉头还没发作,听见女儿咧着嘴说“快准备嫁妆,占卜天象,我要嫁人!”,此话一出,胡老爷彻底要晕倒了。这这这…这么突然,先让老爹我认认人啊。
      胡老爷颤颤巍巍的放下毛笔,喝了口茶,靠在椅背上,眯着眼问此人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几口人家?做什么营生?
      女儿答,此人姓陆名马,家住湘江边,是个孤儿,一介无业游民,但爱劈竹接骨做扇子,赚的小钱全养她。
      胡老爷摸着下巴一小撮胡子,心想:上门女婿好拿捏,还有些文人雅客的爱好,总比跑马的好!当即拍手叫好,准了这门亲事。
      女儿又面露难色,胡老爷一瞧不对劲,站起来撑着桌子探身问:“怎么了?拿不出彩礼也无妨。”女儿摇摇头,胡老爷又问:“难道…他也是个狂野汉子?”女儿连忙摆手,扭扭捏捏的说:“他是个爱哭包!”
      胡老爷重重坐下,心想:爱哭就爱哭吧,还能怎么爱哭?孟姜男哭倒长城吗?不至于不至于,总比跑马的好!
      差人请来府上吃个便饭见个面,同时欢天喜地准备十里红妆去了。
      见了面果真文质彬彬,江郎才子,一个是静若处子之乎者也,一个是动若脱兔累死老娘。嗯嗯…嗯…果真是天生一对啊!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啊对,欢喜冤家!
      胡老爷吃得这顿饭甚至满意,这女婿倒没像女儿说的那样哭哭啼啼,以泪掩面,相反十分稳重得体。就是口才笨拙,总把来龙去脉说个颠二倒三。不过也没关系,总比跑马的拐走女儿几年不见的好!
      到了成亲这一日,艳阳高照,鸟语花香,是个好彩头。喜婆正在闺房侍弄,临了盖上红盖头的时候,二小姐东躲西藏不配合,说是自己准备的有。喜婆东找找西翻翻,也没见什么别的红盖头,只见小妹笑嘻嘻地拿来一支金镶玉的红喜扇。
      二小姐拿着喜扇往前一挡,又偏过头来,冲着喜婆解释道:“我走路莽撞容易摔,盖了这红盖头更是胆颤心惊,这还是姑爷亲手给做的,专门为了掩面用的。”
      喜婆哪肯坏了规矩,可二小姐说盖了盖头就不上轿,规矩坏了…等三小姐出嫁时再修吧!
      拜高堂的时候,胡老爷还没哭,这姑爷倒先哭上了,说什么“多谢爹爹不嫌,让我娶了贵府千金,这辈子感恩大德,还望爹爹把我当半个儿子使!”遂一个结实的响头磕在胡老爷的毛靴子上,别人看不到,惹得二小姐忍不住发笑。
      说来也奇怪,胡老爷虽由得女儿任性,却也对女儿上心,命巫师卜了又卜,都说这天是个实打实的大晴天,不会下雨。可姑爷一哭,外面虽是晴天,却突然淅淅沥沥下起雨,这就让送轿的队伍启不了程。反正新婚夫妻回去也是草屋一间竹席一编,胡老爷心疼女儿,出嫁前一晚,悄悄和女儿说道,等到宾客散去入洞房时,带着姑爷回来住吧。
      于是二人就住在了胡府准备好的喜房里,外面姑爷推杯送盏,与宾客和老丈人喝得声泪俱下,说自己从小无父无母,靠百家接济这才有了活路,来到此处见二小姐心地善良,一见倾心,又幸得二小姐青睐,承蒙爹爹不嫌弃成全一对璧人。胡老爷虽喝的脑袋昏沉,但听到自家女儿心地善良属实内心发笑,她可是这附近比男人还淘的。
      等到入洞房,姑爷脚步蹒跚地来到喜房,一进门直奔喜床,见二小姐持扇掩面就也不着急,还剩下却扇礼,姑爷在旁边说:“纱雾幻影重,新妇唇齿红。”二小姐还是不移扇子,又问:“月华露春山,唯恐滞上才。”见人还不动作,姑爷上前去夺,连声说道:“好妹妹,好妹妹快别生气了,快让我瞧瞧我的好妹妹!”
      二小姐撅着嘴,把头扭到另一边,问:“怎么来的这样迟?”姑爷好声哄道:“那是爹爹疼你,拉着我问了个仔细,又让我三指起誓绝不负你。”
      二小姐这才把头扭过来,但又把扇子举起来隔在两人中间,姑爷也耐着性子,问:“今日还好?可如同那日采花大盗摔着了?”惹得二小姐练练发笑,终于拿不住扇子,却扇得见。
      其实胡老爷席面上并不是施压姑爷,而是想不通,于是问起姑爷如何相中自家闺女。只见姑爷放下手中酒杯,摆了摆衣袖,正色道:“并非自己相中二小姐,而是二小姐活泼有趣,有情有义,本来只是单相思唯恐打扰侠义女子,幸得二小姐青睐。”
      姑爷说,那日他正街边卖扇,可巧遇一风尘女子纠缠,非说这扇面上画的是她,想白嫖一把。纠缠不休中,一戴花男子出现,替风尘女付了钱,还买了他当日所有的扇子。正当他准备高高兴兴收摊回家,路过一民宅,从窗子里砸出来一个鞋子,不巧砸在了脸上,循声望去,竟是戴花男儿一脚擒住了入室盗贼作奸犯科,另一手与风尘女扭打在一处,甚是精彩!
      等到官府押解完,戴花男的花也掉了,帽也歪了,头发哗哗一泄,竟是个女儿身!衣衫不整地往他这来找甩出去的鞋子。
      胡老爷听到这就知道是自家女儿又在行侠仗义了,不免头痛。那又是如何倾心的呢?总不能是一鞋子砸坏了脑子吧?
      姑爷摇摇头,又说道:“后面几日,她都乔装打扮成男人模样,左拥右抱,不重样地带风尘女子来买他的扇子,那几日,他总能早早收摊回家去。但也总倒霉,不是被酒楼上的花盆险些砸中,就是被巷子里横冲出来的马匹冲撞,最后索性卖完扇子也不走,找个高点的茶楼坐着喝茶看戏。”
      今日是教训吃酒赊账的老赖,明日便是骑马追抢包的狂徒,最精彩的还是她混进街头吞剑喷火的杂耍班子的日子,据说那几日总有良家女子上街被拐走,也就是她被误认为榜上有名的采花大盗那几日。
      原本为了抓路上偷人钱财的小毛贼掩人耳目的搂着风尘女子,现如今可真是弄巧成拙,都说早些冒出来的陌生阔绰男就是人贩子。实则不然,二小姐脑袋转的快,发现人贩子总是在节庆人多的时候下手,于是扎身最热闹的杂耍班子准备抓拿归案。
      还真叫二小姐成了,那天是上元节,他的扇子好卖,街上热闹,他索性坐在桥头看灯火阑珊。洋洋人群轰然骚动,杂耍班子人仰马翻,眼前一个连着一个身影从他眼前掠过,顺便掠走了他手中最后一把竹骨扇,一扇子,好准头,直击后脑勺,把人贩子砸进河中央,让人给溜了。
      捡扇子的功夫官兵老爷才匆匆赶到,一帮废物点心只看到一个手拿骨扇扒着桥身往下看的男人,直说这不就是那一众风尘女子口中“阔绰大款,送扇公子”吗!说时迟那时快,不由分说地押解到官府。
      胡老爷听完头更痛了,只觉得当初反对女儿待字闺中,宠溺纵容过了头!胡老爷问:“那你是因小女身手好才倾心于此?”
      姑爷又摇摇头,娓娓道来:“官兵老爷压着她走,路过我身边还不忘把扇子还我,低声跟我说被拐走的无辜女子都在哪里,让我帮忙去放人回家。可能是见我了楞在原地,突然一脚踩上来,威胁我如果不去,回头让我这扇子生意做不成。后来她再出来找我,扛了一整个麻袋的骨扇,她说她用不了这么多扇子,美其名曰,二手转让,再赚一笔。我日日做些新的,这些旧的我也不好卖,权当奖励她维护治安好了。”
      胡老爷怎么不了解这个女儿最是讨厌拿钱消解她,用她的话说就是,英雄不问出处,巾帼不拿赏钱,这都是她心中的道义!
      “可她也不稀罕,眼睛滴溜一转,和我做起买卖来。她打扮成小贩帮我一起卖扇,一来帮我增加营收,二来我打掩护她好潜入市井方便行动,若是有人问起来,我只说这是我一起的买卖人。甚是…可爱至极!但好景不长,她总埋怨我腿脚不快,堵不住盗贼,追不上扒手,上不了树救小猫,就连路上掉的钱也是看不见,免不了挨她许多恨铁不成钢的打”
      姑爷讪讪一笑,挠挠头,说道:“岳丈大人,你也知道二小姐手劲打,但也是只疼出眼泪花,而非我娇弱不堪。”
      胡老爷心下了然,自家女儿口中的“爱哭包”是怎么回事了,胡老爷更不理解,遂好奇问:“那你…难不成喜好这一口?甘愿被打?”
      姑爷低头笑,解释道:“非也非也,她乔装男人模样陪我卖扇子,解了我不少闷呢。男人的鞋子宽大厚重,她走起路来免不了摔。有时她心急抓贼,却被鞋子绊住,总是拿我的扇子大手一挥砸去。这也不是个事,任她那行侠仗义的性子,就是我没日没夜做骨扇也不够她扔。我就想给她做一把利器,立于原地回旋出去还能回旋回来。她见了这好用的物什,更加如鱼得水,岳丈大人你也看到了,这方圆几条街,现如今很少再有盗贼猖獗了。”
      胡老爷点点头。
      “她后来问我这银镖扇价值几何?我也说不清楚,只想让她既能侠义江湖,又免于男人鞋子的困顿,这份情谊我也算不清楚。想到茶楼里经常讲的,那便以身相许吧?”
      胡老爷听到此处不对劲,这怎么一把扇子就把宝贝女儿拐走?
      “可她也知道自己十分珍贵,怎么是一把扇子就能以身相许,她说答应也容易,不过要我给她多做一些轻巧实用的东西,倘若哪天做不出来了,就把我休了。我心里庆幸自己还有些手艺,脑子尚且聪明,不是什么难事。但她又犯难,说家中老爹想要个招财进宝的女婿,恐怕我难以进门,让我多贿赂贿赂您,实在不行动之以情晓之以泪,拜堂时狠狠磕一个响头。”
      胡老爷想起那诡异的磕歪了的响头,才明白这是二女儿捉弄人的把戏罢了。可女儿不知,他只想要个能护她周全,不至于红尘作伴羁马天涯落魄荒野罢了。
      这下水落石出,真相大白,还有一事胡老爷还是不明白,问:“那你执意不要红盖头也是考虑到她老摔跤的缘故吗?可她穿女鞋不至于此。”
      姑爷说:“她如此豪爽急性,盖上红盖头等人来揭,怕是要让她急死。今日喜轿要过市,何等热闹,她一着急把盖头扬了就不知道丢哪了,还不如不盖。”
      “更何况,二小姐…”
      胡老爷咳嗽一声,示意他喊错了。
      姑爷笑笑,改口道:“何况家妻能力非凡,我一介平民,若是她见了我这新郎官的样子又反悔了,盖上盖头怕是要等到洞房才惊觉。持扇掩面,让她一步一步都看清楚,她心甘情愿嫁于我才好。”
      盖头含蓄遮羞,二小姐潇洒仗义,那便不用遮羞了,不如持扇自由烂漫些。民间传闻出嫁若是遇上晴时雨,那是受到了狐灵的认可和祝福,诡谲奇幻,狡猾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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