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赏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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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沈嘉依整理好腰带，先行来到筠竹堂陪姨母说话。
镂木嵌玉的黄花梨木桌上，摆满精致可口的菜肴：一盘色泽诱人的糟鹅掌鹅胗、一屉冒着热气的海参鲜肉包子、糖醋虾球上的酱汁半凝半滴、还有几份颜色漂亮的小炒时蔬，一钵熬得奶白的鱼汤。
沈嘉依在西北已经很久没吃到糟鹅了，看着盘里飘着油花的卤汁，她咂咂嘴，娇憨地对姨母笑了。
“桁之先吃个鹅掌吧。”，谢氏看出了侄子肚里的馋虫，会意地说道。
沈嘉依手指都几乎碰到碟子了，突然，她停下动作，对鹅掌吞吞口水：“还是等表兄来了，再一起吃的好。”
谢氏忍俊，自己的儿子，自己当然了解，裴纆从小便规矩甚严，连她做娘的，面对儿子一本正经的古板，都经常感到无可奈何。
“你表兄自幼便是如此，但凡他在，我都需收着点，桁之莫见怪。”，谢氏笑着解释。
沈嘉依乖顺地接话：“表兄是天下士子公认的楷模，他做什么自然都是有理可依的。”
面对久不见面的亲人，谢氏本还想促狭几句儿子的假正经，正欲起话头，只见裴纆从门口的白云出岫大屏风后踅身进来，遂只得咽回去。
终于能开饭了，沈嘉依高兴莫明。
仔细一看，表兄已换了身见客的常服，头发也绞干后束得工工整整，整个人坐在对面，显得清风霁月、令人赏心悦目。
“盛文来了，用饭吧。”，谢氏招呼着侄子说。
沈嘉依打望着表兄的脸色，见他表情放松，要准备举箸后，自己方才放下心，夹起一只鹅掌到碗里。
“多吃点，补补身子。”，姨母慈爱道，“桁之个头太矮，差你表兄一大截呢。”
沈嘉依正准备迎和姨母，只听对面的人悠悠来了句：“吃饭须得先饮汤，暖过胃后，再吃好克化的肉类蔬菜，脾胃方和。”
沈嘉依夹起的鹅掌僵在半空，她老老实实地放下筷子，埋头舀起了汤。
人在屋檐下，谁让她有求于人呢？
谢氏皱着鼻，朝儿子瞪去。
裴纆见她知错就改，满意地点点头，等她舀完，也接过瓷勺来盛鱼汤。
只要愿听劝，早晚能成器，裴纆心中对表弟多了几分认同。
还有，这动辄出现的兰花指，需要彻底纠正，刚才他递手接勺子时，不慎被表弟翘起的小拇指碰到手背了。
谢氏深吸气：“盛文，明日宫里的赏月宴，你莫忘了去，到时右相陈家的孙女也会进宫，那孩子小你两岁，向来都乖巧可人，我与她娘都觉得吧。。。。。。”
裴纆嚼完嘴里的虾球，擦擦嘴，垂手在膝。
抬眉，端正道：“娘，食不言寝不语，请娘勿作这些无用功夫。”
气得谢氏搁下筷子，道：“当真是朝廷命官了，连你的终身大事、如今我都说不得了。”
沈嘉依不敢吃出声音，嘴里的骨头半天没吐出来。
王府也收到了赏月宴的帖子，她正在犹豫去不去，可若裴纆进宫相看，那这个热闹绝不能错过。
她圆溜溜的眼睛睁着望表兄，像在劝他对姨母服软。
裴纆见娘说了气话，脸色奇差，为人子的，只得自己转圜。
“明日我会进宫赴宴。”，能这样说，已是他的最大妥协。
赏月宴上王孙贵女不计其数，他反正不会刻意对谁家女儿献殷勤。
“嗯，那就好，”，谢氏这才重新挂上笑容，“到了宫里，你姑母会安排好一切的。”
裴纆搭下眼皮，不接话语。
裴家的幺女多年前嫁入后宫，封为静妃，膝下有一女，母女二人深得陛下宠爱，现在侄子中了状元，她与有荣焉，便帮着张罗起了婚事。
沈嘉依瘪瘪嘴，狠狠啃下鹅掌中间那块筋肉，嚼得吧嗒响。
裴纆无声地斜瞥了她一眼，内含提醒。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牙齿放轻了力道，努力使自己嚼得更小声些，样子更文雅些。
次日月满，沈嘉依登上王府马车，在天边变薄的金乌中，拿着赏月宴的帖子，进宫去了。
淡淡的一轮银蟾挂在殿檐上空，像淡蓝天穹上一个圆形的空印子，宫殿上的琉璃瓦反射着微橘的夕光，釉色华美，庄严的皇宫中，有一处临水高台小筑上，奏起了丝竹管弦，不断有贵人向着高台方向前去。
沈嘉依在这里度过了七年时光。
归来时，只觉换了个人，她不再是后宫咄咄争宠的可怜女人，而是忠武王十四岁的独女，对将来的人生还怀有憧憬和设想。
真好啊，重得自由的感觉。
今日设宴处名为观云台，临水挑高而建，在台上可大致概览附近的宫殿全貌，视野极好。
到了夜明时，圆月中空，人位于观云台上几乎触手可及，不知是人在天上，还是月在人间。
中秋未至，宫里提前办这个赏月宴，邀请世家共享美景，估计是静妃的想法，今晚定有好戏。
她决定待会儿坐下好好嗑瓜子。
宫女指引着沈嘉依，去往观云台，她身穿荷花红云锦襦裙，披着白色连帽薄斗篷，斜梳着随云髻，一支錾金点翠花钿点缀其上，行步间，已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指指点点的声音顺着耳朵进来。
“这位看着面生的，大约就是那位了。”，一名穿紫色蜀锦裙的贵女对旁边的人说道，笑容有些诡异。
“那位是哪位？难不成是骑马摔傻的那个？听说成王很看重她？”
“她穿的那件小斗篷，是用号称‘软金呢’的毛料子做的，只有西北才产，价格比蜀锦还贵一倍！况且常人一般选不到白色，通常卖到京城的只有紫本色、青本色、藏青色这些经穿的颜色，也只有她，在肃州得天独厚，想要什么样的软金呢，还不由着她挑？”。
那位先开口的贵女说道，原本以为自己身上的紫色孔雀羽蜀锦裙必能独具一格，夺得众人的瞩目，没想到杀出个厉害的野路子。
“衣裳好又如何？听说她爹请遍名医，都治不好她的脑子，听说，她如今连话都不会讲，说一个字都困难。”
沈嘉依听若未闻，上坡路耗费体力，她低下视线，跟在宫女身后只管往前走。
“媔媔！”
侧方忽然传来一声叫唤，熟悉不过的声音，令她滞住脚步。
明佑泽带着天际最后一片霞光，含笑来到了她面前，俊美如铸的容颜在清秋中，像镀了金的一只蝶，带着奇幻的魅。
路上的脚步都停了，只听见起伏的呼吸声。
沈嘉依定在原地几秒，然后踅身绕开明佑泽，视若无物地继续上坡前行。
“是成王殿下！”
“叫得那么亲热，成王竟然果真对她不同寻常！”
“就凭她现在的脑子，还想当王妃不成？”
“长得妖精作怪的，那个男子看了不心痒。”
说闲话的贵女们实在是气不过，自己还不如一个傻子受成王关注。
明佑泽尴尬地追上去，他今日必要得到答案。
至少，将来是敌是友，他须得提前有数才行。
最好便是按照他的设想，把她顺利纳入后院，兵权和美人同时兼得。
他一路跟在沈嘉依身旁，看着她的脸色，竟跟从来不认识自己一般冷漠。
“媔媔为何拒绝太医诊治？你可知我为你担着心？”
“跟我说句话好不好，去年你进京时，我每日都陪着你，今年为何连面都不见？”
“媔媔，你可是真的摔坏了脑子？”
明佑泽实在没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问，他怀疑是沈嘉依是摔马的后遗症没治好，才导致她对自己态度大改的。
沈嘉依小脸黑沉，表情如冻住的冰垛子，对他不听、不看、不答，只知道往前走。
片刻后，终于抵达了观云台。
一双发红的眼睛压着隐隐怒火，始终远远跟在成王和沈嘉依身后，桂秋已有几分寒意的冽风飏起她华丽的裙裾，钻进她的身体发肤，那宠溺异常的一声声“媔媔”飘到耳中，让韦初妍如坠冰窟。
身为韦家孙女，她眼高于顶，那位年幼时相遇，便令她难忘至今的成王，却从未给过她一个青眼，像看自己的女人一样看过她。
此前她听说沈嘉依的传闻后，觉得不过是个西北的野丫头，怎么比得上她出身文臣之首的显赫家世。
可今日一见，沈嘉依身上那股狐媚傲气劲，以及成王除了她谁也看不在眼里的态度，让韦初妍全身发寒。
她缩起眼眸，注视着前方那件移动的白色软金小斗篷，发出森然一笑。
沈嘉依先被宫女带去，拜见皇后行礼。
而后，她被安置在右侧之首的坐席处，对面左侧之首，坐的是韦家孙女韦初妍。
老熟人了，沈嘉依不紧不慢地抬头，对望。
韦初妍朝她温婉一笑，提炼过的眼神人畜无害。
俄而，沈嘉依立即感觉后背冰冷，如有毒蛇在攀爬。
以前总以为她愚蠢无作为，直到生命尽头，沈嘉依才知，看错这位与她争斗了七年的对手。
是自己太能作为，太犯贱，才显得韦初妍碌碌无为，处处低她一等。
她转眸，看向上位的娘娘们，对来自对面坐席的示好视若无睹。
明明扮猪吃象，还演得跟真的似的。
这辈子，她才不要跟明佑泽和他的大小老婆们产生任何交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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