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朴鲁的橹

1、红酒炖牛脸

　　下了三环，导航导得越来越诡异。先是叫连横把车停到了一个类似二手车交易市场的农家大院，接着走了一条临时搭建的九曲十八弯的窄小廊道。连横拍了张照片，扔到群【Together】里：
　　一怒诸侯惧：有人来过高铁新站吗？哥是不走错了？
　　猫山刘连王：没错，就这。
　　一怒诸侯惧：不是亚洲最大火车站吗？哪大了？？
　　一怒诸侯惧：卧槽，这还真是！开了眼了！一火车人从屁大点的出站口里喷出来，简直是火山爆发！
　　女神西江月：@一怒诸侯惧连子，你为什么总是开车？
　　一怒诸侯惧：开车接人。
　　女神西江月：……
　　一怒诸侯惧：对了，我这几天有事，你们尽量别给我打电话！
　　连横发了个语音红包：不给连哥打电话。
　　不到一分钟，红包收完。
　　猫山刘连王：这么大红包，这是又准备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去？
　　连横扔出张宜家家庭服务有限公司的工作证。
　　一怒诸侯惧：金牌家政jpg.
　　吕不韦不是吕良伟：一寸照片挺唬人。
　　大圣：多少钱买的？
　　女神西江月：这次要讨好哪个金主爸爸，这么拼？
　　一怒诸侯惧：这次是真爸爸。

　　连横对于自己在乌泱乌泱的脑袋和大腿的缝隙里一眼就看见岳彩尧很是惊奇。虽然他仍旧端着一张初恋脸，且比从前更耐看，可就像连横描述的，在瞬间喷出来的一火车人里一眼就抓到，这概率……他勾了勾嘴角，感觉自己赌石赌到黑窝里，从一堆假料中顺手捞了块，结果满绿。
　　他原本倚了根柱子，嘴里嚼着口香糖，吊儿郎当地抖着腿，这会儿一身的痞气忽然收起，好像被谁拎着脑袋灌了半瓶酱油，呼啦一下子，整个人都变了味。
　　出站有段距离，他定定地站着，眼睛不由自主地聚焦到一个由远及近的点，以这个点为圆心，半径一米以外全部虚化。
　　时间磨圆了岳彩尧身上的一些东西，叫他看起来不像从前那么锋利，只是依然阴郁。他坐在轮椅上，由着身后的人推着，不说话，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表情。连横觉得他周身仿佛罩了一层结界。从他的角度看，他胳膊腿上挂着的全是人，头发丝上都顶着嘈杂，可他好像就是跟这全世界都不搭调，跟这全世界都没交情。
　　攥了攥拳，连横紧走两步迎上去，找了找发音位置，低头打了个招呼，“您二位好。”
　　推轮椅的是二十上下的小个子男生，见到连横，推了推眼镜，“您是……”
　　连横直起身子，露出六颗白牙，“我是宜家家庭服务有限公司的家政服务员Liam，您之前通过我们公司在线选人系统和我预约的全日制家政服务。”他讲的是普通话。鹿潭人口音很重，舌头有点捋不平，s和sh不分，他却听不出什么硬伤，音调稳定，吐字圆润，只是气息有些略短，可能因为发音位置比较靠前，缺少共鸣，让声音听起来显得比实际更年轻。
　　“Liam？”赵允宁咀嚼着这名字，“你本人和工作照还真是……有点……不同。”
　　连横谦逊地抿了抿嘴，“见笑，工作照都要P一P。”
　　赵允宁想，工作照没怎么样，真人倒像是p出来的。
　　他穿着橘黄色的工装，眼睛眯着，懒洋洋的，赵允宁从上到下打量他，又从下到上打量回来，终于停在他一米八几的身高和出挑、时尚的银灰色刘海上，有种想吃农家菜，老板却从地锅里舀出一碗红酒炖牛脸，又在上面撒了把马苏里奶酪的凌乱。
　　“你做家政多长时间了？”赵允宁不放心。他本能地感觉到一些危险。
　　“三年。”连横回答得干脆，从橘黄色工装口袋里掏出个工作证，递过去。
　　“金牌家政？”赵允宁再次打量眼前这人，“之前照顾过类似的病人吗？”
　　“那是肯定！”连横把耀眼的刘海往后拨了拨，好像赵允宁的话看低了他，有点不以为意，“您不放心的话，我们公司网站上有历任客户的评价，”说着，掏出手机翻出自己的主页来。
　　赵允宁接过手机看了看，主页上有自述有评语，逻辑清晰，小标题都起得新颖，“你这稿子质量挺高啊，够发□□了。”
　　连横笑了笑，他的攻击性隐藏得很好，用了一点修养来坠着，用了一些慵懒去遮着。
　　还没等他客套，赵允宁话锋一转，“你们公司有多少金牌家政？”
　　这种问题连横比较擅长，“按百分比，不超过总人数的5%。”反正他也不会真的找公司去问。
　　“还挺优秀。”赵允宁是个老实孩子，虽然连横让他本能地觉得危险，但没出过校门的孩子，对于数据，总是有种天然的信任感。他口不应心地敷衍了一句，心想我怎么就看不出他哪里金牌呢？这高级感，这慵懒的气质，比岳老师还像被人伺候的好吗？
　　然而合同已经签了，他又急着回去，换人显然不那么容易。他只好又推了推眼镜，“我原本打算留下，但是现在有点事必须得回去一趟，有什么事咱们电话或者微信联系。后天如果我赶不回来，你就陪岳老师去趟医院。我这边……嗯，也不会太迟，最晚一周，肯定回来。”他比连横小不少，个头也矮了一大截，讲话却一板一眼，眼睛激光一样在连横不着调的脸上扫来扫去，仿佛随时准备扫出点不靠谱的蛛丝马迹。无奈那不靠谱一闪一闪的，叫他捕捉得到，但是抓不牢。于是他的不放心，只能上不去下不来，堵在喉咙口，堵得声音都拉出丝来，“那这两天就先辛苦你了，Liam。”
　　“您放心，肯定出不了差子。”刚才见着俩人，连横忘了把口香糖吐出来，这会儿不小心呛了一口，咳都肺都快出来了。
　　“你……没事吧？”赵允宁复杂的情绪辣椒酱一样一层一层刷在脸上，握在轮椅上的手就是松不开了。“那个，他对大豆过敏，做饭的时候得避开豆制品。”
　　“他胃不好，三餐必须按时吃，口味尽量淡一些，他贪凉贪辣，你看住了他。”
　　“他脾气不太好，如果有什么问题给打我电话，你不要跟他直接冲突……”
　　连横抬了几次脚，步子都没有迈出去。他不耐烦地舔了舔嘴唇，像是想说什么，咂了咂嘴，又咂了咂。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