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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零零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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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二年春
回江宁后,原以为曹寅会破口大骂,没想他只是轻声道:“唐先生离世,你心情不好,出去散心可以,但不要独自一人。以后再也不要任性,阿玛会担心的。”我欠身道:“女儿不孝,让阿玛伤心了。”
今日一早,曹寅随两江文武百官去迎驾。晚间,曹寅吩咐厨房做了六桌江南口味的菜肴,热情款待康熙等南巡人员。古时女子不能随意见人,我们三姐妹自是窝在深闺。
我看了会书,眼瞅还有半个时辰太阳才会下山,于是踱步到行宫后花园。站在园内凌波湖湖中心的菡萏亭里,摸着左手腕的玉镯,唐瑄的话在耳边回荡,“这是你娘的家传之宝,从小就放在你身边。十二岁时戴在你手上,希望你好好保存。”
我手握唐瑄送给我的玉屏箫,吹奏他为晨曦谱写的《婉婉语》。这首《婉婉语》哀怨惆怅,情凄意切。一曲完毕,满湖的荷叶和菱叶一起动容。我抓了把鱼食,抛向荷塘,一大群鱼儿在荷叶间争相竞抢,发出“噗噗”声。
夕阳西下,我离开菡萏亭,穿过狭长的甬道,来到假山边,听到有人道:“如此美景,情绪怎么不高呀?”我探声而寻,在假山的尽头驻足,见两位男子站在摇曳池边。
宝石蓝袍男子道:“一个小小的织造府居然这般讲排场,吃穿住行样样考究,样样精致。瞧这行宫后花园,都可以和皇宫的御花园媲美,这钱花得当真如流水。”灰衣男子笑道:“这还不是为接驾需要,若是太寒酸,皇阿玛按个‘大不敬’的帽子,曹寅如何担当?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倒罢,千万不能让别有用心的人听见。”宝石蓝袍男子冷哼一声,坐在石椅上。灰衣男子摇了摇头,在他旁边站定。
我没有深思他们讨论曹家的排场问题,只是在心里琢磨,看他们的装束,应是皇子,可背影为何熟悉?
一只手搭上我肩头,“姐姐在这里干什么?”我回头,见语薇笑着看我,忙做“噤声”的手势。灰衣男子喝道:“谁鬼鬼祟祟的躲在那边?还不快出来。”我暗自道苦,这算不算打扰皇子雅兴?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反正早晚也得服侍这群主子,提前套套交情,以后更容易混些。
我和语薇走出假山,由于紧张,步伐都不干脆,扭扭咧咧的走到灰衣男子跟前,笑着抬头,失声道:“怎么是你?”
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虎丘塔外那位白衣男子。往他背后看,当日拉我起身的男子正用异样的眼光盯我。
灰衣男子脸上写满迷惑和诧异,先是一惊,随即释然笑道:“果真是位女子。”语薇拉一下我的手,欠了欠身,“奴才给四爷、十三爷请安。”
此话一出,我如五雷轰顶,手一抖,箫“哐当”落地,回忆仅有的历史知识得出结论:他是康熙的皇四子爱新觉罗胤禛,未来的铁腕皇帝雍正。灰衣男子是皇十三子爱新觉罗胤祥,胤禛的好兄弟。
胤禛恢复异样的神情,淡淡的道:“不必多礼。”语薇谢恩起身,低声道:“姐姐怎么不请安?”我沉默不语,这个结果太意外,一时半刻接受不了,哪里顾得上请安?
胤祥捡起我的玉屏箫,“刚才那首曲是你吹的?”我点了点头,“是的,打扰两位爷的雅兴了。”胤祥把箫递给我,“吹得很好。”我躬身道:“谢十三爷夸奖。”胤祥扬起眉头,笑道:“四哥,你曾说见着她觉得很熟悉,原来是曹家的大千金。”胤禛低声喝道:“你肯定记错,我几时跟你说过?”
胤祥咧嘴傻笑,并未回答。胤禛瞥我一眼,不冷不热的道:“今日乏了,回屋歇着。”说着掠过我,朝假山边的甬道走去。我双眸随胤禛瘦削的身影移动,胤禛猛地回头,带着不知是挑逗还是挑衅的笑瞪我。我心一凛,一个踉跄,差点撞在假山上。胤禛眉毛轻挑,华丽转身,踏上甬道。我坐在冰凉的地上,一时没有回过神。
语薇扶我起来,“姐姐没事吧?”我双颊微红,“没事。”胤祥笑道:“真不像传说中的那位曹大小姐,看来变得安静端庄了。不过胆子似乎也变小,不是那个无法无天的野丫头。”我脸更红,耳根都在发烫,小声道:“十三爷见笑了。”胤祥道:“别害怕,四哥忘记那盆洗脚水啦。我走了,改日找你吹曲。”对胤禛大声道:“四哥等等我,你不去看戏吗?今晚我要好好见识一下曹大人的《续琵琶》。”
我目送胤禛和胤祥远去,很是迷惑,“洗脚水是什么意思?”话刚落音,语薇笑靥的脸瞬间变白,她咬了下嘴唇,轻声道:“没有什么意思,十三爷逗姐姐玩的。”我不相信,一面擦玉屏箫上的灰尘,一面道:“真的?”语薇道:“真的。”拉着我的手,“我们去聆听阁看戏吧。”我瞟语薇一眼,“不去。”
语薇娇哼一声,“姐姐三年前曾经说过,只要不违背道德,什么事都依我,方今看来,全是假话。”我道:“阿玛不是让我们呆在闺房不许乱跑吗?再说,戏有什么好看的?”语薇嫣然一笑,“看看吧,反正没事做。我们又没出府,不让阿玛发现就无碍。”我见语薇满脸期待,笑着答应。
站在行宫外,见行宫五光十色,萤火飞舞,宛如白昼。行宫内,五丈一楼,十丈一阁,玉檐高挑,通径幽曲。在百彩花灯的映照下,轻雾缭绕,似烟非烟,平添一份静谧梦幻美。
挺立于湖面的聆听阁坐北朝南,由三处水榭组成。南端的水榭为唱台,东边为侧台,北边为看台。唱台全部置身于湖面,是一个露天大舞台。侧台在唱台的东面,为一狭长桥廊,上面坐了二十一个人,手持各种乐器,吹吹打打,是为伴奏台。看台是一座半卧湖面的楼阁,比唱台高一尺。
唱台上此时唱的是《琵琶上寿》,男声雄浑低沉,女声清缓委婉。我仔细听了听,发现它融情融景,唱到情浓处让人共鸣悲切,不比抒情流行歌曲逊色。
语薇扯着我袍角,悄声道:“还不错吧?”我笑着点头,望向看台,希望能望见胤禛。但一来距离太远,二来角度不对,寻找很久,也只见到了曹寅和曹颙在灯光下时隐时现的身影。
接下来上演的是曹寅亲自创作的杂剧《续琵琶》。此剧以曹操赎蔡琰修史为主线,展现了蔡文姬悲欢离合的一生,并描写了曹操整个政治生涯。
来曹家三年,了解到曹寅的远祖可追溯到西汉的曹参。他是汉高祖刘邦麾下的一员大将,官至相国。他以后,就是历史上颇有争议的人物曹操。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不管是戏曲还是小说,曹操总被描绘成一个奸贼逆臣的形象。曹寅为此愤愤不平,在《续琵琶》的开场词里写道:“千古是非谁定?人情颠倒堪嗟。琵琶不是这琵琶,到底有关风化。”
不管曹操是黑是白,是奸是忠,我知道他是一位出色的文学家。上初中时就学过他的诗作,最著名的当属《短歌行》。曹操的儿子曹植更不用说,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一首《七步诗》名扬天下。次子曹丕能诗能文,《燕歌行》是中国现存较早的七言诗,所著的《典论·论文》,为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的开山之作。
曹寅的文学造诣不及先辈高深,但他注重学问的修养和语句的推敲。诗作平实质朴,无华丽词藻堆砌,感情真挚,豪放中现深沉,委婉中露雄浑。
忽听语薇小声道:“姐姐,戏唱完了,我们走吧。”我望着撤下看台的康熙一行,腾地站起,忘了自己是坐在假山上,脚底打滑,“扑通”一声重重摔下。由于屁股着地,全身吃疼,不禁“哎哟哎哟”大叫。
语薇扶我起来,扯着我衣角,急道:“被人发现了,怎么办?”我嗔道:“能怎么办?快跑呀。”说完拉着语薇的手。
刚跑来三步,一位蓝衣男子挡住去路。那蓝衣男子拔出随身佩剑,“刷”的一下指向我们,放声喝道:“什么人?”我见到寒光闪闪的真剑,方寸大乱,低头支吾半晌,没说出一句话。语薇也吓一跳,拽着我胳膊瑟瑟发抖。
一阵风吹过,我头脑清醒不少,害怕也减少几分,心想,这是曹家的地盘,我怕他干什么?朗声道:“我们是曹大人的女儿。”理直气壮的抬头。
“是你?”那位男子惊诧不已,我借着路边的花灯,认出他是那位在苏州大街上骑马差点撞到我的狗官,拍了下语薇手背,示意她不用害怕,冷声道:“你怎么在这里?”他利剑回鞘,张嘴要说,却听康熙道:“若荣是朕的御前带刀侍卫,当然是寸步不离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