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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羁鸟恋旧林吴彩不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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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彩低下头,猝不及防看到一张长满褶子的脸,鸡皮鹤发的小老头不知怎的,趁人不注意蹲到了她的眼下。她低头望着他浑浊又清明的双眼,晃了一下神,魂灵飘飘若登仙,意识只剩苍茫。
“彩彩姐。”一只青筋横现的苍老的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她这才回神。刚才那种神乎其神的状态瞬间脱离,消散不见。
吴彩的视线重新聚焦到蹲着的小老头身上,她惊悚地意识到,他刚才叫她什么。
彩彩姐?哎呀不得了,夭寿啦!
那小人六七八岁下殇,现能以这种形式存于人间,必是捉妖师中佼佼者,可见其天赋异禀,颖悟绝伦。也必是陈盛的祖宗,受他一声彩彩姐,看在他人小面嫩上还能使自己接受。但这小老头,哦不,这位老人家跟着小人喊彩彩姐,她稍微有点承受不住。
但这位老人家不管这些,蹲在她面前仰着头静静看她,忽然说:“这身体上的气似往东引,陈盛这小丫头,命未绝。”吴彩一愣,想起初来时遇见的陈盛魂灵,她就那么轻易将身体托给一个异世魂,即使是早知大限,这也过分潇洒了吧。
吴彩脑中兀的出现陈盛桀骜又平静的脸,和那双暗含笑意和肯定的眼神,吴彩想,她是相信我的,不知处于什么原因。看来,一种可能是陈盛本人旷达洒脱、生死度外,或许还有其他可能,但应该都不是主要。
捉妖师或许有某种探测演算的旁门绝学。
这老人家说陈盛命未绝,那或许还可以等到一个答案。
脑中转过千山万水,思绪归来放得平静。
小老头起身,才到吴彩肩膀高,他左右飘飘,似乎在缓解腿麻,这时他又开口了:
“你与我陈氏有缘。”转身飘去吃东西了。
这位老人家说话真玄乎。
吴彩在祠堂度过了愉快的一天,午餐还和各位“祖宗”一起吃,不得不说,陈父还是很有孝心的,日日换新鲜供品,这些都是早上刚换上的。吴彩吃了几片云糕,和一肚子供果。估计看她喜欢,临分别大家还让她揣一兜子走。
“彩彩姐,下次再来玩呀!”
小人十分热情地要送吴彩出门,在她肩膀处飘来飘去,扭动地像一个欢快的迎宾充气人。
那老人家也跟着喊:“再见彩彩姐。”吴彩咽下涌到牙关的血。
然后,她就听见一场声势浩大此起彼伏的“喊彩彩姐”运动……血又涌上,溢出嘴角,抓袖拭去。算了,一群孤独的顽童拿她寻乐,虽然是陈盛的祖宗们,只当是忘年交,姑且忍之。
吴彩跨过了门槛,走出几步后又顿住。
她回望身后,门里少青壮中老济济,多少世同堂。是人不是人,说鬼不是鬼,却滞留人间,只能用英灵二字代称。
这陈氏平静衰败相下藏着巨大深重的秘密呢。
此后一日,吴彩又是在祠堂欢乐度过,又在一众彩彩姐明天见的高声里,潇洒离去。
明天见?明天可见不了,因为——她的三日禁足就要结束啦!
是夜,吴彩盖好被子,微笑着闭上眼,期待明日的晨光照耀她唇角的笑意,用最饱满的精神拥抱明天。
一个小时后,她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手垂在床沿,继续睡得熟熟的。
三秒后,她猛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床头。
床头正坐着个黑衣蒙面人,露出的两只眼睛牢牢盯着她。
夭寿啦!
“你大半夜不睡觉干嘛?”吴彩坐起来满头问号。
“来带你走。”
吴彩:……请问是您在演私奔偶像剧还是惊悚恐怖片?
“等我穿件衣服。”吴彩还真就配合地起床了。片刻后,她打开房门,手拍拍靠在墙边黑衣人的肩膀,“去哪?”
黑衣人剑鞘点了点,虚空浮现一个地图,地图上某处红点闪烁。
“就是此处。”他挥剑斩散地图,背手而立,回头望了吴彩一眼,“跟来。”几个跳跃消失在黑夜中。
站在庭院的少女同样裹着黑衣,遮住下半张脸。
“来请人就这态度?”话语刚落,庭下空空,不见少女。
翌日,陈敬元听说小妹还在睡,飞着衣袂就冲进了吴彩的院子,着瘦翠进去喊醒。
“大哥的话,你也不记在心上。”吴彩正洗漱,陈敬元在一边抱怨,“还记得今天什么日子吗?”
“嗯嗯。”她吐出盐水,点了点头,擦去水渍。
“谢府在下郊的踏春宴!”陈敬元看她慢慢悠悠,反应都慢半拍的样子,很怀疑她真的知道。
“嗯嗯。”吴彩答应道。
大哥又无奈了。少女一缕鬓发随她侧头的动作滑落,陈敬元这才看见小妹的眼底竟是一片青黑!他的脑子像被人敲响铃铛似的一震。接着少女又缓缓抬起头,陈敬元对上一双疲惫且无神的眼。
他说不出话了。
他怕一说话哽咽声就藏不住了。
是了。
小妹不是往日的陈盛了。
区区三日禁足,往日家常便饭罢了,如今却让桀骜无欲的小妹变成了这般模样。
那个不知姓名却被小妹护着的男人……
真该死!
陈敬元转身,走到房门口才背对她轻声说了句:“禁足解了,去散散心吧。”便快步离去,仿佛再多呆一秒他就会忍不住哭出来似的。
今日没有骑毛驴,毕竟是赴宴,乘了辆马车走了。
于是可怜的几发被三日后又坐了一日冷板凳,想当初,它常伴主人身,带着它浪迹天涯,不知多开心。吃了两嘴干草,味同嚼蜡,它想念无拘无束只有玩耍的日子。
马车停住了,吴彩掀开帘子下车,看见好一场盛况。
周遭整齐地停着各家马车,颜色族徽各异,近处三两友人寒暄,远处是宴席,碧绿草地上放着小桌案,摆着些瓜果吃食,坐下了一些青年男女,他们谈话声不大,间杂嘻哈笑声,足见欢乐的春日气息。
吴彩嘱托车夫马车停好,就自顾地往宴席处走去。
看到几个眼熟的人,翻翻记忆,原来是与陈家有往来交情,吴彩上去打招呼,尬聊几个回合后,她朝他们摆摆手,找到自己的座位,盘腿而坐,手撑着脸晒太阳。
没过一会儿,手撑不住了,脑袋直往下点,重现小鸡啄米图。
梦中,吴彩隐约回到了高三。冬日昼短夜长,天不亮起床,披着月辉去食堂吃饭。吃完饭天才微亮,教学楼已经灯火通明,她三步爬一台阶,终于踩点进班级,摸进晨读大军中。这时班主任从窗外闪现,她余光一斜,立马挺正身姿,大声背英语单词:“abandon,abandon,abandon,抛弃,抛弃,抛弃。”
着普蓝织锦的公子本想从宴席后面绕过去,找友人饮酒,谁知路过一桌案时,俯见一人趴在案上,宽大的袖子盖着头酣然入梦,甚至发出呓语,依稀听到“抛弃抛弃”,公子大惊,若放任她如此,宴席之上怕就要出丑了。
公子甚好心,他在身后伸出手想唤醒她。
吴彩见班主任不见踪影,估计回办公室了,松了口气,拿着英语词汇书开始划水。只见她表情认真,上下嘴张张合合,却不是在背单词,凑近或可听见一首失去原调的歌,但从外面看起来很像一回事。
这下万无一失了。
那公子伸出一半的手,骤然停住。
是有天外仙歌飘来吗?他有些恍惚。
必须要叫醒这人了。
——做的什么梦啊这是?
唱了一节早课的歌,吴彩的人像背一早上书般疲惫,根本不想张口说话。直到上午最后一节课,自习课,她才像游进海里的渴鱼活了过来。没有老师坐镇,班级里闹哄哄,她与同桌两个拿个本子写写画画,小声说话,然后一同掩嘴嘿嘿笑。
忽然,班级安静了下来,她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上多了一份重量。
僵硬地回去头,不出意料看见了班主任可爱而亲切的笑容,她也扯了扯嘴角,露出个难看的微笑。
公子拍过她几下后,等了几个呼吸,终于桌案上的人动了。
看来是醒了。
公子微笑,直起身要走,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衣袖被抓住了。
他转头,纵容地朝她轻摇头,不用感谢我。
等等!这是陈家那个混世魔王——陈盛?!!
京城最近流传着一个传说,陈家有个混世大魔王。纵然她没有斗鸡遛狗,擎鸟过街,欺压百姓,强抢良家男,但京城却还是秘密流传起了魔王的说法。
公子瞥见那陈盛眼下坠着的两抹黑,他怀疑她是强抢过良家男的。
有一众纨绔子弟不服,制定计划,围困堵截,十面包抄,只待她出门,就麻袋一蒙,拖进小巷子里打一顿,鼻青脸肿,让她混世的英明全失。
结果很显然,大魔王捍卫住了她混世的冠冕。
据某个反水的小纨绔称,那日风沙漫城,一群纨绔兵分三路。前锋盯着陈府的前后门,只要她一出门,就立刻传递消息给后方,一波守死巷子,一波跃跃欲试,随时准备蒙麻袋。
明明是春日早晨,天却灰蒙蒙。前锋一“哨兵”看见后门开了,里面走出个人。
那是怎样的一个人?
十六七的年纪,质傲清霜,秋水淡眉,白衣翻飞,牵着一头青驴,缓步自灰蒙的风沙中走出。
她走过忘记掩藏的前锋,青驴的蹄子踩在他们身上,惊起一滩鸥鹭;路过一处巷子,巷尾站着一些人,巷首也站着群人,没有接到前锋通知的中后锋,很突然地,见到了女子与驴。
她要去的地方正需经过这巷。于是——女子与驴,便从巷首走到了巷尾。
自此之后,京城众纨绔再也无人异议,陈盛坐稳了大魔王的宝座。
公子想起小纨绔充满憧憬地说:“陈盛确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混世魔王啊!”他抖了抖自己的衣袖,发现根本拽不回来。
他冲着不远处和别人兴高采烈侃大山的友人惨然一笑。怀兄,替我照顾好家父家母、家兄家姐家弟家妹,此恩来世再报!下辈子再做兄弟!”
(对此毫不知情正在侃大山的怀兄,将酒杯递给新认识的知己,劝酒:“再饮一杯也不多!是兄弟就干杯!”)
“刚才是你拍我?”
他听见那混世陈盛问。
“是我。”他说。
“那你找我何事?”公子一愣,不是要找我事?
“我不小心听见你在呓语,想叫醒你。”
“如此?”吴彩回想一下刚才可怕的梦,抖两抖,甩掉班主任那张可爱的脸。“那多谢。”松开了被她抓着的对方袖子。
另寻地方去晒太阳吧,这回还是别睡着了。
公子就见那混世陈盛松开他的袖子,轻飘飘地走了。
他怀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肩上被大力一拍,“复朝,站着发什么愣呢?来喝酒啊。”
公子转头对他说:“怀兄,我孰与镇国世子裴英美?”
喝醉了?镇国世子那可是公认的第一美男子,但是为了脆弱的兄弟情谊,他肯定地说道:“君美甚,裴英何能及君也!”
怀子诚拽着乔时往人群走,“来来,复朝咱们喝酒去,我给你介绍个新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