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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花花世界迷人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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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彩靠在栏杆上,愁的头发都要掉没了。
昨日晚,她站在厅堂中央,接受眼前严阵以待的一家人的质询。连平日直叫心肝肝的老夫人也无半点笑意,头一次对她的小孙女露出了昔日当家人的威严。而吴彩对这些一句句抛来的愈渐急促的问题和猜测,则保持沉默,没有应答。
最后,老爹差点气得倒仰,撂下一句话后,结束了昨日那场堪比大理寺的会审。
“禁足三日,不许放出来!”
靠了半天怪累,吴彩进房在一小榻躺下,脑袋枕着曲起的单臂,另一只手放在腹处。看着屋顶喃喃:
“尤丁兄啊,今日是无法光顾了。”她摇摇头,“不,之后三日都见不到我了。”尤丁你好好补觉吧。
思绪一转。原想去江连那看看情况,现在这个样子,也去不了了。脑中出现窦岱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庞,吴彩只希望窦岱能早日恢复康健,好把工钱结了。
三日后禁足结束,正好会赶上大哥陈敬元说的谢府踏春宴。悠悠地吐出一口气,终于要走正经架空古代言情线了吗?
合旭院,是陈父陈母居住的院子。此刻,陈父正问老仆忠存话。
“你是说,盛儿今天一天没出去?”
“是的老爷,晓宁说,小姐吃完晚饭就在院子里躺着了。一天没出去。”晓宁是陈盛院里的小厮,也是忠存的孙子。
陈父焦虑地摸摸自己未蓄着胡须的下巴,心说,这下真完了,看来那事不假!
往日他禁她足,她从来就跟没听见一样,命人看着也不行,总能让她溜出去。只有罚她去祠堂抄经时,她才老实待着不搞小动作,不过也只是待着,经是不会抄的。
陈父深知,在自己院子禁足,对于家里这个作威作福惯了的老幺来说,是一句屁话。
即使当时差点被气厥过去,他也知道,无论是跪祠堂还是禁足,但凡她铁了心,那旁人就无论如何也无法撼动。所以他才放话院中禁足三日。
书房里,陈父越想越焦躁,来来回回踱步。
现在居然听话禁足,可想而知,这真是一件大事了。
他的眼神落在坐在窗边今日却无心诵读的夫人身上,慢慢滑落到她隆起的稍显臃肿的腹部。他走过去,微俯身轻轻抱住夫人,寻求慰藉。
陈母听见他在她鬓间低声说:“孩子真是父母的冤孽啊。”要操一辈子的心。
她也微叹,紧紧搂住丈夫,心想我家盛儿也太单纯了,被人哄走了清白,还不肯说出对方姓名身世。她若是实在喜欢、双方有情谊,只要他上门提亲,那两家共促好事!如今私相授受有了骨肉,可怎么是好!
夫妻二人心头都弥漫起浓浓的愁雾。
院子里,吴彩躺着藤椅上,夜晚有些凉,瘦翠拿了条薄被给她盖上,又退下了。
吴彩探出手,朝虚空中的白鸽一点,那鸽子便散成一封信,浮在眼前。
是江连的来信。
短短三行字,简明扼要地阐述。先生今早醒了,先生要请她吃饭,她很感激她。
吴彩又一点,字迹不见,信变成空白,她回应“知悉”二字,那信又变成白鸽,振翅飞往漆黑夜空。她拢了拢被子,再躺一会,一会就回去。
五芹困得直打哈欠,她碰碰瘦翠的胳膊,“小姐好像睡着了。”要不要喊醒回屋睡,该着凉了。
瘦翠点了点头,走到藤椅边上,轻轻推吴彩,“小姐,回去睡吧。”
睡梦中的吴彩翻过身子,含糊道:“拜托,就让我在这睡吧。”瘦翠无奈地回到卧房,又抱出一床被子,盖在她身上,吴彩似乎感觉到重量压身:“我不能动了。”
旦日,瘦翠走下院子,就看见两床被子都委顿在地,藤椅上的吴彩还在酣眠。
她正要去将被子捡起来,吴彩就揉着眼睛坐起来了。
“昨晚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她伸着懒腰去洗漱。
瘦翠进屋子时,五芹还盖着大被呼呼大睡。
“你这丫头,今日怎这么惫懒。”瘦翠拉开被子,将五芹拖起来,“日落西山还不起来!”
日落西山?软着一身骨头的五芹听到这话,吓得直接滚下榻,胡乱穿鞋子。
“现在知道急了?”瘦翠掩嘴笑道。
五芹听到她笑,迟钝的大脑终于透过眼睛,看到外面的天光。分明还是早上!她愤怒转头,瞪着这个骗子。
瘦翠眉头微蹙,她盯着小丫头眼下的青黑,“昨晚做贼去了?”
五芹的愤怒消失了,一双大眼睛里全是惊吓。瘦翠盯着她,有些怀疑,叫她猜中了?这丫头还有这样的胆气?
“快收拾收拾,小姐起了。”瘦翠带上门出去了。
吴彩坐在桌前吃早饭,夹起一筷子菜,填进嘴里,也有好滋味,但就莫名不想吃家里的……她机械地扒拉碗,脑中想起了沿街李瘸子的豆腐脑,眼前出现了刘记冒着热气的大碗面条,鼻尖也飘来夫妻店的肉包子香。
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此刻,吴彩真心觉得,就连路边乞丐抢来的馍馍都是香的!
花花世界迷人眼呀!
她有些萎靡地趴在桌上,突然就不想听话了。
五芹站在后面,看着吴彩颓靡的背影,心里很难受,小姐她这是伤心了……
吴彩吃完早饭,秉承着饭后走走活到九九,绕着院子走了一圈,脑子里突然翻出记忆,陈盛的书房里是不是放着一本“奇书”?
“啊呀,好累,今日成就达成。”她迫不及待地钻进了书房。敲敲椅下,果然有个隔层,“让我来看看是什么大宝贝。”
一炷香后,吴彩无聊地把书扔回了暗层,嗤之以鼻失望自语:“还当什么好东西呢,就这也值得专门放起来?”一本无趣无用的驱鬼术而已,浪费她一刻钟时间去探索。
嘟嘟敲门声起。
“进——”吴彩有气无力地拉长声音喊道。
木门打开又关上,桌前站了一个人。
吴彩趴着似在小憩,等了半晌等不到人出声。她半抬头,就瞧见五芹站在那低着头,嘴巴蠕动来蠕动去,就是无话语吐出。
“小姐,是我。”嗯,我知道是你,这不废话吗。她眼看着五芹要哭出来了。
“我是叛徒。”五芹含着泪说。
嗯嗯??
后面,吴彩一头雾水地听五芹倒豆子般说出前因后果:“少爷来给您送帖子的那天,他看我打瞌睡,说我晚上作贼去了,我没做贼!明明是小姐吩咐我做事!少爷大抵察出不对,恐吓我不说出实话就发卖了我去!我,我,我一时害怕,就,就把小姐你的秘密告诉了少爷……小姐!您赶我出府吧!我对您不忠心!”
听完这么一长串的剖白,吴彩沉默了。
五芹的头都要埋到了地上,她羞愧,她无地自容,她是个自私自利忘记誓言的坏蛋!
吴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终于找到了那日三堂会审的原因。她瞥了眼罪魁祸首,那个在地上哭作一团的小丫头。
不得不说,瘦翠很聪明,所以当时她找了五芹来帮她做些小事。没想到这小丫头做事不声不响,却自己脑补了这么多。大哥也是!没事到我院里来吓人。一开始就歪了的线,不知现在已偏离到哪里去了。
三人成虎啊,她叹了口气。
起身绕过桌子,来到五芹面前,蹲下来,抬起她的脸,“出去洗洗吧,别给你的大脑增负。”
五芹糊涂地出了书房。从井里里打了桶水,倒在木盆里,她凝视清水里自己的倒影,心想,我可真是一个蠢蛋。手巾按进盆里,拧干擦遍全脸。少爷也是蠢蛋。叹道我们小姐太善良了。
虽然吴彩没有暗通曲款,但陈盛在外面干的那些事,不能被发现,否则,轻则一家人的世界观崩塌,重则……不敢想象。暂且先放着吧,时间会告诉他们,脑补要不得。
书房这边,吴彩无聊地翻遍了也没找出些有趣的事物来。
她仿佛回到了大学满课状态,很想翘了这禁足。
忽的想到,以前陈盛调皮会被老爹踢去祠堂,她的眼神一亮,我得去见见那些祖宗们。
“老爷,小姐出了院子。”
“哦?我就知道她忍不住!”陈父有些奇怪的欣慰,和“说不定没到那程度”的庆幸。
“好像是往祠堂方向去了。”
“……”陈父的庆幸被斩断翅膀整个坠入深渊。逆子呀,我还没去祠堂请家法呢,你倒开始自我惩罚了,真是气死你爹我了!
陈家往上数个头十百代,是名门大族,显赫一时。现在的陈家虽然还担着主支的名头,却早已式微,当家人只是个侍郎不说,旁支凋零,看不出祖上是人丁兴盛带金佩紫的大族。到如今,陈父甚至都不知道祖宗是靠着什么发家,以至门庭赫奕。
以前陈盛知道。
现在吴彩也知道了。
老祠堂不用着人说,是一等一的典雅雄伟,飞檐拱角,精工巧匠,气势不凡。但由于战乱和其他种种原因,数次“移民”后,现如今,只是个普普通通、不见老祠堂构思奇特丁点影子的家祠。如果说,有哪点与普通家祠不同,那定是供放祖宗牌位的祖堂有点大。
——毕竟要容纳那么多的祖宗灵位。
此时此刻,吴彩快步疾走,终于看见了檐角,眼神拨开蓊郁,终于见到了这个普普通通、每次只用来罚陈盛的家祠。
左右挂着对楹联。上书“凡今之人,不如我同姓”,下书“聿修厥德,无忝尔所生”,匾额浓笔四字“硕德高风”。
吴彩咧嘴一笑,跨进门里。
一群肚脐以下全透明的魂,热闹地围着一少女,叽叽咋咋,上蹿下跳,东跑西跳。
被众“祖宗魂”圈在中间的吴彩没想到,原来这群昔日的捉妖大拿们都这么欢脱……
“她出生时我就说,陈盛这丫头,有奇缘。”
“是呀是呀,上次陈盛被她那老爹关进来睡觉,我就觉得周身的气有变化。”
“彩彩姐,你们那也有妖捉吗?”吴彩腿边挤了个一小人,扭着屁股好奇问道。
“嘿!你这小子!作甚拿屁股挤我!”小人后面的一老丈叫喊。小人却不理他,只拱在吴彩身边问东问西,老丈见没人理他,老脸一红,好不尴尬,也往里面拥,装作没发生。
吴彩感觉自己是被狗仔围堵的大明星,是被土狗争抢的肉包子,比喻虽不恰当,但很贴切。
至于为什么总是狗,她想,狗是一种很可爱的生物,它是人类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