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如青黑砚墨,在铺陈的雪白宣纸上晕染开一般。黑云压来,闻得远处滚滚鸣雷。山间忽而起了狂风。遮天蔽日,昏暗苍茫林间,惊鸟四起。白马嘶鸣着扬起前蹄,惊惶不敢前行。
  “见鬼了,这马平日里不是这样的。”车夫狠狠抽了几鞭下去,白马愣是半分未动。后面几个骑马的兵,□□的马也似乎受了什么莫名的惊吓。
  深深竹海上,天黑沉得紧,几道骤然的闪电光亮,煞白得,惊得白马一跃而起,往鲜有人迹的密林中奔窜过去。车夫拉紧了缰绳,任凭怎么用力,白马就是停不住得奔窜。
  狂风呼啸过,吹得秀挺翠竹,成片得往一边倒伏。眼见着跟府兵的间距越拉越远,直到成了一个黑点,车夫急眼了,一下子跳到马背上,试图让它停下来。马车剧烈晃动中,阿宁伏下身子,掌中一片冰凉。听得竹林中,枯败竹叶被车轮碾压的声响,无声息得,如将落下的叶般,落下来几个黑色的身影,将马车围住,白马惊鸣一声,终于停了下来。
  锋利刀刃,铁青天色下,泛着冷光。随着突起的电光一闪,头顶上的浓云,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噼啪几滴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碎成花。蒙面黑人,将包围逐渐缩小,围着马车打转,暗沉的眼睛里,如看着死物一般,紧紧盯着车夫和马车里的人。
  车夫心底一沉,看着来者脚步轻盈,训练有素,再通过身形和仅仅透出来的半张脸,心里一时澄明。蜀国影卫,传说中的,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没有舌头,仅靠手中的刀口说话。百年前,巴蜀叛乱,蜀王拥兵自重,为了继续向东扩张,重用毫州白衣莫叔为将,打造了这支无与伦比的精锐,巩固了王权。蜀国被灭,那支精锐也一夜间消失在了连天战火中。直到几年前,突然有朝中要臣,途中被以极其残忍的方式暗杀,且都没了舌头。蜀国影卫,历经百年,重又出现在视野中。
  雨势越来越大,连天水幕,击在厚厚一层枯叶上面。松软地里,漆黑的靴子,无情踏过,积水浅浅没过鞋底。几个人围成的圈中,衔接严丝合缝,竟瞧不出一点破绽来。车夫眼底一横,对着车里人说了句:“抓稳了。”立时抽出藏着的匕首,狠狠朝马身上扎了过去,冲出了重围。几个影卫抓住马车,借力顺势爬了上去。车夫再抽出短刀,朝马车两侧的影卫刺过去。
  白马狂奔着,在雨里不辨方向。听到刀刃划过血肉的声音,鲜血延着车轮,被急雨冲刷,形成一滩滩红水消失在后。车夫右边肋下被刺穿,同时也刺中那人右臂。顶着穿心疼痛,左手擒住影卫握刀的手,右手将刺入他右臂的短刀拔出来,再猛地一挥,便将那人右臂斩下。影卫被踹下马车,突又响起阿宁喊声。左侧影卫将刀一把插入门内,只差一寸便刺伤了阿宁。阿宁惊呼了一声,马车上面的影卫立住脚跟,拔出两侧腰间长刀,这就要扎了进去,车夫大喊:“趴下!小心上面!”一面将匕首朝上方影卫的面门扔去,影卫身影一晃,躲开了,车夫掀开车帘,将阿宁拉出来,立刻跳上了马,斩断绳索,亡命奔去。
  阿宁被车夫护在前面,看着后面的影卫淡出视线。大雨嘈杂,雷声如鼓,说出来的话,迅速被湮没不闻。她只能扯着嗓音,大声对车夫喊着:“那些人不见了。”车夫紧抿着泛白的唇,眼睛在下白了的暴雨中,只能睁开一条缝。
  “你受伤了?”阿宁用手捂住他的伤口,血水染红了她素色的衣,两个人却冷不防,俱从马身上甩了下去。马的前蹄已断,一根埋伏好的丝线上,滴着殷红马血。几个影卫从竹上滑下,车夫跌跌撞撞爬起来,脑中一片嗡鸣,拉着阿宁就往前跑。一把飞刀,将雨幕横切,呼啸着飞来,还不及反应,背心一阵钻心的疼,车夫喷了口血,倒在地上。
  分不清是雨是泪,阿宁哭着要将他背上的弯刀拔出来,车夫口里冒着血泡,含混不清得想对阿宁说什么,眼里渐渐失去了光彩。胸中的力量被耗尽,随着呼出的最后一口气,坍塌了下去。车夫倒在地上,一双眼仍旧瞪着不远处,凝视他们的影卫。
  影卫握紧手中的刀,朝阿宁走了过来。她知道,他口中那含混不清的话,是想让她跑。这时,空旷山中,一阵刺耳哨声穿透厚厚的密林,影卫顿住了脚,迅速收回了刀,眨眼间消失不见。阿宁抱着车夫尸身,放声大哭,杂着腥味的雨,落到嘴里,混着咸涩的泪水,咽了下去。
  远处白蒙蒙雨中,弱弱响起杂乱的马蹄声。凉意浸透骨底,阿宁静静听着渐行渐近的声音,身体经不住寒冷,一阵接一阵得抖着。熟悉的身影穿透白色的雨雾,唐子岚带着护卫,看到形容木雕的阿宁和横在她身前的车夫,他翻身下马,解下身上的蓑衣给阿宁披上。
  眼眶一时间重又泛红,冷白皮肤上,如紫红芍药绽开。
  “世子,车夫是为了救我而死。”
  唐子岚看着她不说话,瘦小身躯在蓑衣下冻得颤抖。冰凉手指抚上仍旧怒视前方的车夫的眼,为他合上。
  雨停,云散。孤山上,竖起无名的冢。车夫长眠于此。旁边埋葬的,是阿宁的养母,用仅剩的绣鞋代替尸身。坟土高高垒起,背靠的,是孤山一处绝美的风光。
  “世子,将车夫安葬于此,合适吗?”
  唐子岚负手立在一边,孤山洗后,腾着的雾浮在他幽深眼底。车夫跟了宁王二十余载,出生入死,总是在宁王耳边说道,告老后要去寻他的家乡。他的家乡,那是片不染尘世的净土,夕阳下,可以看到雁高飞,火红的落日,从山后沉下。他想,此处孤山风景定然符合他意。
  阿宁一旁掩袖打了几个喷嚏,唐子岚本想劝她回府,却禁不住她执意安葬车夫和养母的恳请。才烧退没几日,衣衫透湿又受了风寒,唐子岚抬手朝她额间探去,烫得他刚触及便缩回了手。面色沉了沉,将她扶上马,在孤山脚下附近找了个酒家住下。
  夜里浓云闭月,抓了几副草药煎成浓稠汤药端了进来。屋内灯火微弱,由于地偏鲜有人住,衾被散发点点霉味。唐子岚拍去附着的薄薄灰尘坐下,将汤药递给阿宁。
  “世子怎么会来孤山?”滚热的汤药,唇刚一触及,便烫得微微蹙眉不敢再喝。苦涩的味道在嘴里久久不能化开。唐子岚拿了过来,用瓷勺边搅合边吹。她看得心头一暖,点点灯火微光,漆黑夜里亮着。唐子岚俊秀面容被映得一层柔和昏黄。
  “你走的时候,府里收到消息,徐州城内发现了影卫的行踪,几个巡夜的兵被绞了舌头。王府内的车马太容易辨识,我担心出什么问题就带人赶了过来。那些随你出来的人,已被影卫所杀。”
  瓷勺将变得温热的汤药送入阿宁口中,她一听,呛得将药汁咳了出来。本只是为了安葬母亲,却累得这么多条人命,心中悔恨,咳得脸色涨红。
  屋内又陷入了沉默,唐子岚喂完了汤药将行离去,却被阿宁急中握住手臂。回头对上一双惊恐的眼。
  “世子,我…我怕。”
  屋内熄了多余灯火,徒留一盏孤瘦,拉长了火苗,悄然焚着。唐子岚坐在她床沿边,看着她浅浅睡去。时常听得她梦呓,皆是恐惧和对车夫的深深愧疚。唐子岚替她掖好被子,一滴泪,黑暗里微弱一瞬,划过他手上。淡淡眉眼里,瞧见她清丽容颜,那般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