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1 灰色古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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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
漫山遍野的雨。
卡泽兰·埃尔格林手里的提灯摇摇晃晃，晃得他视线都镀上了模糊的昏黄，看不清路。手杖戳点着泥泞小路，供他辨别方向。
雨，铺天盖地的雨。
他在这无尽的灰色和黑色里走着，在漫长的雨声中走着，略显破旧的灰色斗篷勉强遮住了雨水，却遮不住他疲惫而苍白的脸，薄唇毫无血色。苍白的雨珠顺着他清瘦的面颊划过，又顺着脖颈划过，悄无声息地落在锁骨里。他又把斗篷往下拽了一点。
雨在提灯上打出一片白光，亮橘色的火烛晃了几下，又变小了，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斗篷下那双纯黑的眼睛紧紧盯着前方，像饿极了的鹰，紧紧盯着猎物，一眨不眨——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点橘红的亮光，在灰色和黑色里晃动着，时隐时现，不知是星星还是灯——他只能相信是灯，他已经听见了荒原上的狼嚎。
卡泽兰努力抬起酸痛的腿脚，加快了步伐。
... ...
天边闪过了惨白的电光，惊雷陡然在耳边炸响，狂风的呼啸猛地横穿荒原，狠狠砸在峭壁上。
峭壁顶端亮着灯光。
卡泽兰把斗篷向上掀开了一点点，然后倒抽一口冷气。他看见了一座高耸在悬崖上的深灰色城堡，塔楼几乎直指厚重的乌云，闪电在塔尖跃动，让那深灰色的王国与悬崖浑然一体。又是一道惨白的亮光划破黑色。
他知道这座城堡，他在一路上听到了许多关于它的传说。
人们说，在英格兰北方荒原的深处，有一座建在悬崖上的山庄。这座深灰色的王国属于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家族，它姓古斯特（Ghost）。人们都说，这是幽灵的住所，所以他们称它为——
幽灵山庄。
... ...
雨渐渐小了一点。
悬崖下有狭窄的山道，卡泽兰在那里看见了来往的车辙，他松了一口气，想着既然有车，至少还是有活人的。
等到他终于爬到山顶时，脚底板已经没有知觉，肩膀又酸又痛，感觉肩胛骨都要戳出来了。
卡泽兰抬起疲惫的手，他深吸一口气，叩响了古朴华丽的木门。
突然他听见头顶传来一些动静，当他抬头时，看见高处的塔楼中有一个灰色的模糊身影，好像在眺望悬崖下的荒原。
或许是山庄主人吧，他想着。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卡泽兰眨了一下眼睛，发现那个人影不见了。
就在他正想仔细寻找时，城堡里传来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他赶紧站直身子，听着身后旷远的狂风呼啸里夹杂着脚步声。然而脚步声在门后倏地消失了。
卡泽兰清了清嗓子，对门后的人说道：“你好伙计，非常抱歉这个时候叨扰，只是我想恳请您发发善心，让我这个长途跋涉过来的可怜人歇息一晚吧。这么大的雨，我恐怕会冻死在荒原上，或者被狼咬死——我发誓我只需要一个壁炉边的地板，明天一早我就会离开，不惊动任何人。”
门后沉默着。
卡泽兰怕对方是不信这番说辞，于是补充道，“真的！我姓埃尔格林（Iregreen），爱尔兰的埃尔格林，从遥远的北爱尔兰岛来到英格兰，要到荒原另一边的莫里斯通郡去，那里有我的伯父伯母。”
门后似乎犹豫了一会，不过最后铜锁响了一声，门扇开了一条缝。
卡泽兰慢慢推开门，怕撞到门后的人，但这过程似乎有些过于轻松了——他从门缝中钻进来，发现门后空无一人。
可他刚刚没有听见离开的脚步声！
大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了，卡泽兰背上的汗毛竖了起来。
给他开门的是谁？
.
幽灵！
这是他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词。他想到了那些传说，在这座山庄的夜晚能听到幽灵们的交谈声，甚至还能看见幽灵在城堡徘徊的影子。这时他突然想起了刚刚看见的那个灰色人影，在闪电中能突然消失，难道那不是人，而是幽灵！？
卡泽兰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他想立刻转身冲出去，逃离这个闹鬼的地方，然而当他刚转过头时————
“God！！！”他吓得大喊一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瘦小的老头。那个老头矮小得出奇，比他低了足足二十英寸，但他仰头看人的眼神是那么犀利，让卡泽兰有种不得不低头认错的冲动。
“嘘！闭上你的嘴巴！爱尔兰人！”老头恶狠狠地盯着他，怒气冲冲地说道，“一晚上... ...向上帝祈祷吧，冒险者，天亮之前，赶紧消失！”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被盯得瑟缩了一下，赶紧放下已经熄灭的灯和手杖，乖乖滚去了墙角，正挨着壁炉。他踮起脚尖把斗篷挂在了衣架上，手杖歪在一旁，然后他四下打量了一下，发现壁炉前有一块大软垫——蜷缩着正好能躺下。他把深紫色的软垫拖到墙角，然后眼睛再也撑不住了，几乎是像昏厥般地倒在了上面。
紫色的天鹅绒柔软舒适，卡泽兰这几个月从来没睡得如此安稳过。睡梦中他似乎听见了微弱的窃窃私语，像远航英格兰时那群吵吵嚷嚷的水手——然后他翻了个身，舒适地砸吧着嘴——声音消失了。
... ...
第二天清晨暖融融的阳光投射在卡泽兰棱角分明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他闭着眼睛想扭过头，大脑却无法和肢体达成一致——老天慈悲！他从来没睡得这么香过！——然后他感觉到阳光被什么东西挡住了，这让他倍感欣慰，同时手背上传来毛茸茸的触感。
卡泽兰猛地睁开了眼睛，然后他就对上了一双淡金色的瞳孔，离他仅有半英尺。
“WHAT F... ...什么鬼？！”
金瞳离远了一些。
一道温和轻柔的男声在他头顶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震惊，“非常抱歉打搅了您的好梦，先生。不过您抢走了克里斯汀的床，这让她有些不太高兴。您知道的，女性生起起来实在太可怕了。”他突然提高了嗓音，“噢！天哪！克里斯汀，克里斯汀！请不要这样对待我们的客人！”
卡泽兰抬起身子，看见一只大缅因猫趴在他旁边，收起了她试图挠花卡泽兰脸的爪子。
卡泽兰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把脚搁到了衣架上，脸上有点发烫，忙不迭地收起脚，翻身爬了起来。克里斯汀似乎瞪了他一眼，呲着牙跳到了沙发上，拿尾巴对着他。
转过身，他这才看见方才俯视他的那个金眼睛——他惊得瞪圆了眼睛——他从来没见过比这更漂亮的男人了！
纯黑的头发在身后扎成短短的一束，额前有几缕碎发柔顺地垂落在一旁，深邃的眼眶配上金色的瞳孔毫不违和，反而显得无比深情，特别是当他一眨不眨地低头注视你的时候——比如现在对卡泽兰这样，这温柔的注视让人忍不住面红耳赤。
男人的唇角似乎总是带笑，会露出唇边一个浅浅的酒窝，面部轮廓比伦敦女王的宫殿还精致，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引诱着卡泽兰去触碰。
他真的很想触碰。
细白的手指藏在斗篷底蜷缩了一下。
男人直起身，卡泽兰这才发现他生得很高挑，足足比他高出十多英寸，他不得不抬头才能与这个俊美的男人对视。他身上穿着低调而奢华的黑色制服，腰身紧致，线条流畅，用头发丝都能想象出这衣装下是一副多么完美的身体。肩上镶着银链，折射出细微的光，左胸口还有一枚纯银的徽章。
“噢，你在看这个。”男人用他戴着纯白手套的手指点了点徽章，“挺难看的标记，我不太喜欢，可惜不得不戴，”他又敲了一下徽章，好像这样就能敲碎似的，“我讨厌荆棘。”徽章上是两支交叉的剑，被荆棘缠绕。
“我还没有向你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夏多尔?古斯特，庄园的第一百零一任古斯特伯爵。”
一位伯爵！卡泽兰头一次直视这么显贵的人！他登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太失敬了... ...我... ...”
“嘘。”夏多尔伯爵咧开唇角，笑容很灿烂，“不必伤恼，亲爱的客人，古斯特山庄已经很久没有过来客了... ...”至于是多久，卡泽兰对此并不想询问，怕答案吓到自己，“请务必留下来让我们好好招待几天，”夏多尔突然前倾，双手合十贴近了卡泽兰，眼神变得深沉，充满了蛊惑意味，引诱人沉溺在这美酒似的瞳孔里，“另外... ...怎么称呼？”
卡泽兰有一瞬间忘了呼吸，当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时，同时感受到心脏跳得飞快，这不是个好兆头。
他在心里敲响警铃，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并不简单，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他舌头像被吞掉了一样，控制不住地说道：
“卡泽兰?埃尔格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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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一日，大雨天，我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他居然强行要我留下来做客，似乎热情得有些不正常了。
魔鬼的文件！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因为在我看来他没什么可以从我身上获得的，上上下下只有一件破斗篷和一根手杖而已。
他的眼睛真漂亮。”
卡泽兰在日记中写道，夏多尔?古斯特伯爵，一个热情好客的隐居贵族，让他住在宽敞得像广场的客房里，还给他准备了换洗衣物，大有让他在这里度假十天半个月的意愿。
于是当卡泽兰终于收拾干净自己坐在餐桌一端时，发现早餐像凭空出现似的已经放好了。
夏多尔坐在长长的餐桌另一端，克里斯汀趴在他身边，舔舐着盘子里的牛奶。纯银的刀叉发出轻轻的磕碰声，这个年轻优雅的绅士在切他的面包，见卡泽兰穿着柔顺的棉白长衫出现，对他露出温和的笑容来。
“请快坐下，亲爱的客人。我的朋友们为你我准备了丰盛的早餐。”
看见他的动作，卡泽兰居然产生了奇异的想法，“至少不是吸血鬼，”他想，“至少不用担心晚上被倒吊起来。”
卡泽兰面前放着黄油面包、煎得发卷的培根，甚至还有一壶橡木蜂蜜酒，正冒着腾腾热气，卡泽兰喉结滚动一下，天知道他有多爱蜂蜜酒！
可当他抬头发现夏多尔停下了刀叉，笑盈盈地看着他时，他把伸向酒壶的手缩了回去。
“嗯？有什么问题吗？”夏多尔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你应该很喜欢。”
听见这话卡泽兰感到毛骨悚然！
“你... ...您是怎么看出来的...这把戏太精彩了。”他努力压抑住声音的颤抖，镇定地开着玩笑。他曾听那些水手们说过不列颠荒原的怪诞故事，说住在那里的鬼魂极度憎恶旅行者们，能靠读心术看透他们的思想，再引诱他们坠下悬崖摔死。他现在会不会根本就不是坐在板凳上，而是挂在悬崖一角？等他喝完了酒，他会不会掉下去摔死？
夏多尔对客人反常的举动感到很困惑，“是你自己说的，卡泽兰?埃尔格林。”他突然轻咬着卡泽兰的全名，听得他有种奇异的感觉，后脊发麻——伯爵的声音似乎偶尔有种奇特的魔力。
“我早上... ...不小心听见你说梦话——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听的，你说想喝爱尔兰的蜂蜜酒，虽然我们这里没有爱尔兰的纯正蜂蜜酒，但英格兰的似乎也不错了。”
原来如此，卡泽兰脸上又热热地蒸起来了。“善良又热心的绅士！我为什么会有如此令人憎恶的想法，居然恶意揣测这样一位绅士要加害于我？”他终于放下了对这位伯爵最后的疑虑。
至于这庄园上有什么怪事，那就让它怪去吧，或许只是自己的错觉呢？
卡泽兰在脑海里把自己感动得稀里哗啦，甚至脑补出一个寂寞的贵族在荒原深处黯然的形象来，越发觉得自己有罪。
仅仅一刻钟，夏多尔?古斯特就让卡泽兰对他放下了那冰冷的盾牌，或许连卡泽兰本人都没意识到，他的想法居然能被一个人如此迅速地影响，甚至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卡泽兰并没有意识到，这个男人有种危险的魔力，能让人动摇自己最坚定不移的想法，在他犹豫迟疑的一刹那，夏多尔已经抓住人心的那一丝缝隙，将蛊惑的声音灌输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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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多尔伯爵很快就发现，卡泽兰会在表达信任时变得很健谈，他提到了从爱尔兰岛到英格兰游历的许多趣事，时不时惹得夏多尔爽朗大笑，他一笑，整个城堡似乎都变得暖融起来。
卡泽兰告诉了他自己家乡的一些事。他的母亲是一位珠宝鉴定师，父亲是一位画家，他们住在黑泽山下的小镇里，无忧无虑地度过了十九年（夏多尔这才知道原来他才十九岁）。卡泽兰小时候唯一的梦想就是当一个吟游诗人，在不列颠的每一座山脉留下他的脚印，让每一条河流都听见他的声音。
这个梦想差点就实现了，只不过是以流浪者的身份。
他将要去的地方，是荒原另一边，山下的莫里斯通郡。他的伯父伯母做珠宝商人时离开爱尔兰，来到了这里。
想到这里，卡泽兰放下了刀叉，对夏多尔说道：“伯爵大人... ...”夏多尔抬起手指打断了他：“请叫我夏多尔。”
“夏多尔，请原谅，我不得不在这两天离开，很感谢你的款待，但我的伯父伯母还在山下等我。”
“噢... ...没错，亲人是最重要的... ...当然，当然。”夏多尔似乎有些失望，眼神都黯淡了下去，看得卡泽兰心里居然愧疚无比，像是辜负了什么。
“别伤心，夏多尔，这两天我会好好陪你，我发誓，等我到了莫里斯通，我会经常来这里的。”
夏多尔终于露出笑容来，但奇怪的是，眼神仍然很暗，像是太阳被浓云遮住。
卡泽兰没有发现他的眼神原来越深，原本的金色都蒙上了灰。他打了个寒噤，奇怪地摸了摸鼻子。
“快到冬天了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Chapter1 灰色古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