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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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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发现自己的不对劲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后。
具体时间我不知道,不过现在是夏天了。
我看着对面悠闲适意的季常,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季常看了会儿书,终于望过来,笑着说,“阿香想问什么?”
“我……呃,我这是怎么了?”
季常卷着书敲了敲头,垂下视线,“因为你之前差点就飞升了啊。”
……啊?
“那可不是变成了神仙,如果那时候你就飞升,和消散也没有什么区别。”季常摇摇头,“你得先学会怎么当一个人才行。”
我张口结舌。
“怎么成为人应该是最难过的关吧,”季常用书撑着额角看着我,“我当初也是花了很长时间。”
不过我的注意力放在了其他地方,“你是说你是神仙?”
季常眯起眼睛笑了笑,没有回答我。
我们从山里搬到了城里住。
虞州渝城,富比王都,纸醉金迷之地。
季常说我太木了,要大点的刺激才有效果。于是渝城贵族圈里新进了一对玩物。
顾氏父女二人。
太守府新西席,长着一张泠泠然的脸,高洁得叫人只想折断他的脊梁。
而他的女儿完全承袭了他的气质,简直是两个会走路的诱饵。
看着季常清清淡淡的模样,真玩起来也是毫无下限。
我默默叹气。
他为了扩大引诱范围,还拔高了我的个子。
但我日日蹲在家里消极怠工。
不过季常并不催我,他只是笑。
很快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日等到很晚我也没等来季常回家,好吧,现在是我爹,顾长卿。
听听这名字。
我不想说什么了。
小院门外有人敲门,还有女仆在外面稍微抬了下声音说,“这儿是顾先生的家吗?太守府拜见。”
我无奈地穿过院子去开门,当然,行为守则上写了,要先矜持一下,我隔着门板问,“你们是谁?”这不是废话么。
不过外面的女仆很有耐心,她回答说,“顾小姐是吗?我们二小姐来接您回府,顾先生今晚留在府里过夜了。”
我打开门,外面站着一群女人,靠门最近的说话的中年女仆,斜后面正面站着的太守府二小姐,和后面拉拉杂杂一堆人。
我在心里翻白眼。
对面几乎所有人都眼睛一亮。
好吧,我知道季常肯定知道我不搞化妆打扮那一套,所以他给我弄的新外壳就是那种越是荆钗布裙越是出尘的模样。
还是这夜晚灯火笼罩下。
那边马车旁边骑个马的,看他打扮,看他这么晚跟二小姐一起出门,大约,肯定,就是太守家公子了。
那大喇喇盯着别人家小姑娘的行为,一看就不是个好孩子。
季常还真是……我不想说话了。
我接过二小姐递给我的季常的字条,扫了一眼跟她们进马车,老老实实去太守府。
一路上我没主动开过口。
我知道季常就是想要我能主动说话,我现在这样子,闭着嘴巴更吸引人。但是我就是不想说话。
什么学习做人,我当然是人了。
只是懒得跟别人交流而已,季常再神仙,他也没去过未来,那里我们管我这样叫情感缺失,再严重一点叫反社会人格。
但是无论哪一种,都不至于让人飞灰湮灭。
我无所谓,就让他推着我往前走吧。
一晃眼在太守府待了半个多月。
季常也够狠,他弄断了自己的腿,不知道还要养多久。
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他的房间里,名曰侍疾,实则……坐在他床边发呆而已。
季常对此一点也不担心。他只是微笑,淡笑,浅笑,喝药都轻抿,轻皱眉头,轻咳,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地认真扮演着一个诱饵。
我刚开始还翻白眼,现在已经不再做出反应。
连行为守则都扔在一边。
于是日日来探望老师的贵族公子们就能遇到我了。
我只是坐在床边,给季常递个碗和手绢之类的东西,他们要是长篇大论完,顺带跟我说两句话,我就嗯一下。
如果回答要的字太多,我就移开落在床上的视线盯着他们,不说话。
大多数人都能被我的目光逼退。
少数几个我只好开口跟他们说话。
频率不是很高,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至于想邀我出门去参加他们的聚会,不管是不是借着他们姐妹的名头,我一律拒绝,理由现成,我爹躺在床上呢。
见招拆招。
季常失算了。
但是季常依然不气馁。
因为他腿好了,现在要多去园子里走动走动了。
出了房门我才发现,已经变成了晚秋。
这一年我就发着呆过了大半啊。不管我会不会消散是不是飞升,神仙眼中天上一天世上一年这种时间观我是体会到了。
季常轻笑。
我没说什么,依着他的意思,扶他去湖边凉亭里坐下。
这个地方对他的伤并不好,但是贵在美。
两个白衣飘飘的美人一坐一站在水面亭内,枯黄的树叶子飘旋着穿过身边。
我已经习惯季常这么搞了。
预料中地看到在太守陪同下散步的沈相,慢慢走近这边。
我目光跟着一片叶子发呆,看它飘来飘去最终落到湖面上,视线轻轻掠过年轻有为的帝国新贵。
当今皇帝的同窗好友。
足智多谋,沈相奈良。
那边脚步略停了一会儿之后又响起来,在亭子外面停住。
沈奈良笑眯眯地看着我和我的便宜爹。
太守为我们作了介绍。
季常站起来对沈奈良行礼,我在旁边扶着他。
沈奈良什么也没说,微笑着离开了。
季常这会儿却微微叹了口气。
我看了他一眼,“我没感觉。”
季常凝视着沈奈良远去的背影,“是吗?”
没几天季常就找到了机会。
太守在园子里摆宴席,来请走了季常。
顾西席素有文名,这种时候替太守陪沈相,既风雅,又不至于叫人说他谄媚。
我懒得想季常又有什么鬼主意,只是往竹林深处去了点。
无他,安静。
我有时候也会想想,我现在这种状态是怎么回事。
难道神仙就是这样虚耗时间过日子吗?
无聊倒不至于,只是有点奇怪。
我不是个这么有耐心的人,为什么我不觉得无聊?不觉得烦躁?
我只觉得奇怪,一点点奇怪。
竹林的气息起了波动。
我睁开眼睛,偏了偏头看着那个方向。
沈奈良。
他怔了一怔,然后很快重新微笑起来,对我遥遥拱手,缓步退出竹林。
我只是看着他。
沈奈良喝酒了。
风里有酒香,这不用感受气息也能闻得到。
但这不是他晃神的原因。
心有九窍的人,不可能在别人家里喝醉。
那么他泛红的眼眶……他刚才要哭了。
我站起来,往沈奈良那边走。
在快出竹林的石板路上我追上了沈奈良。
咦?
我追他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停下脚步。
沈奈良转身,带着微笑看着我。
我往前走了一步。
沈奈良往后退,作揖,“顾小姐。”
我皱眉,“你在想什么?”为什么我要追你?
沈奈良半天没起身。过了一会儿他才咳嗽了一声,说,“顾小姐所指何意?”
“我叫顾尘缘。”我忽然觉得他这做派很碍眼,他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而且我记得他以前不是这种守礼君子的路线。
沈奈良又咳嗽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在下沈奈良。”
我上前一步,沈奈良吓了一跳往后退,不过后面是竹林边上的槐树,他这一步退不了多少,只能背靠在树干上。
“你刚才在想什么?”我又问了一遍。
沈奈良没地方退,只好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他笑了笑——笑得真难看——他柔声说,“抱歉,方才在下只是想起了故人。”
我点点头,往后退放开了他。
我知道了。
他想到的是阿香。
可是,我仍然不明白我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
沈奈良没有走,他站在原地,轻轻叹了口气,“顾尘缘,希望不是罔顾尘缘的好。”
我随口接了下,“嗯?”
沈奈良看着我,这会儿他没有彬彬有礼地低头避开我的视线了,他盯着我的目光让我往后退了两步。他没有再笑了,“顾尘缘?”
我没出声。
“焚香消尘缘,你是这个意思吗?”他看起来很难过,很衰弱。
看他那么虚弱的样子,我出于人道主义回答他,“这是我爹取的。”
沈奈良一愣,似乎没有想到我会是这个答案。或许是我太冷淡了令他清醒过来,沈奈良抬手按了按眼睛,从我身边走开。
身影萧瑟。
我盯着他看。
其实我们俩都挺奇怪的,一方强势的时候另一方都萎缩,像是有什么不能触碰的东西横在那里一样。
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