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歌》八百盘

1、井泉

　　我想我是在做梦，因为现在我所见到的人们，是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这个地点，聚集到一块的。他们当中有些人，甚至这一辈子也不可能见面，我不明白我做这个梦的缘由在哪里。
　　我放任自己走着，在霁月楼里。
　　刚才我已经见过达叔，阿昭，井泉，沈奈良，灵貂，小枝芽儿，殷和虚，他们在楼上，由着灵貂布置吃食。王府里一众下仆现在变成霁月楼小厮，他们在各处恭谦地站着，随时招呼客人。我经过下一层楼，不经意看见沣王和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在一个雅间里喝酒，他也看见我，于是对我笑了一下，旁边的男人也朝我这边歪，可惜我没有停步，走下楼错过了那张脸。
　　大堂里人很多，我左让右避间，又看见大叔和梵童他们，呼呼喝喝，占了三四张桌子在吃饭，大叔看见我了，笑眯眯招手要我过去。我努力地挤，毫无功效，焦躁间，阿秀出现在我身边，她扶着我的肩，慢慢寻找往前的路。折戟站在一根柱子那，看着我不耐烦，瞪了我一会儿之后，拨开我身边的人们，把我推了出去，沉沙在后面怪他无礼。
　　小白的笑声从我头顶上传来，我一抬头看见他和天灯在二楼临栏的桌子上喝酒，我刚要问和尚也能喝酒吗？流光挤过来拍拍我的肩，拉着我硬挤到大叔的桌子那。
　　大叔笑，“阿香，你……”

　　门外传来响声，小白敲着墙慢慢道，“阿香，你还不起来吗？”
　　我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就着刚才那个梦的气氛，慢慢回想这穿过来两年多所遇到的事。
　　在山洞里被村民发现，当人参娃娃带回去，又被装老头的达叔收走，接着是阿昭遭变故在村子里修养，然后他离开回家去，我被人劫持进京，达叔追着我反倒提前到，然后就进了王府了，井泉那个家伙对身为人质的我还不错，可惜他需要我来牵制达叔，并且顺便拿到了阿昭家，也就是丞相的力量，我深感无力，想离开的时候，就被小白那个白痴带走，这样不限制活动范围之后，我跑出城外见到沣王……然后就是现在了，我们说好，这时节去清泉山玩。
　　“阿香，我记得今天你有事的吧？”外面小白又敲墙。我看看玉版纸上映出来的人影，忽然想起他那时坐在大厅里等我回来的样子，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脸上，睫毛又长又直，侧脸的线条完美得像一个梦。
　　“我说……”我把手按在墙上，慢慢开口，小白的影子动了一下。
　　“我有点像在做梦，好像一夜之间，我就有哥哥，还有喜欢的人，我有一堆亲人，还有朋友，好像我本来就是这里的人一样……这是真的吗？我是说，你还在想十三吗？”我在说什么啊？
　　外面小白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他说，“阿香，我刚知道你来的时候，确实在想十三，但是你在我们面前晃了两年多，我现在真心当你是妹妹，我很喜欢你，你和十三不一样，我既不会搞混，也不会不喜欢你。”他好像说完了，但是又补充了一句，“我们都是。”
　　我把头抵到手背上，“嗯。”

　　清泉山上的桃花很有名，胤朝的时候那边就已经是度假的好地方，到现在已经变成别院集中地了。很多贵族和官员都在清泉山有院子，那边地皮贵，然后房子也一个比一个精巧，这两者加起来，就已经足够抬高清泉山的身价了，更不用说一堆神秘人物也在往那里扎堆，一个比一个有钱，一个比一个有派头。至于说神秘人物都是谁，这是心照不宣的，自然是天家贵眷。
　　皇家都有固定的度假行宫，要说舒适那是全国第一，但再怎么好，也耐不住人的逆反心。一直以来，各个皇子公主们都流行变个装往清泉山跑，时间长了皇家干脆不限制了，默许了清泉山那一堆不明身份人士的入住。这样一来又有了新流行，那就是化名入住清泉。前辈们是为了躲避追查，而现在的皇子们，则是觉得自己的名字太没意思，纯粹是为了好玩，当然也有避开一堆礼节的意思。
　　因着皇子们的掺和，在那边拥有一个独立院落就变得很有身份了，所以尽管贵，还是有很多人想着法儿地往里钻。
　　我本来没觉怎么样，因为我们进去的时候是提早了的，所以没见过太多人，反而还有些冷清。但是随着时间的推进，从一开始只有我和沣王满山跑，到后来偶尔会遇到几个公子小姐，再到后来走在路上就有人来搭讪，再到现在根本不能跟沣王出门，只有我一个人乱转的地步。我想我有些明白了。
　　想一想现在正在屋子里写回帖的可怜人，我忍不住摇了摇头，根本没用嘛，那个化名，该知道的还不是都知道了。

　　中午回去吃饭，我在路上居然碰到了小枝，她正在跟一个我不认识的女孩说笑，手里挎个食盒，看起来是要去聚餐。我抬手拍了一下她的肩。
　　“呀！小小姐！”
　　小枝反应剧烈，尖叫一声愣在那里，我也愣住，眨了下眼睛。旁边的人疑惑，“小枝？”然后又给我道歉，“这位小姐，小枝她……”
　　“小小姐，小小姐……”小枝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急促地说，“您跑到哪去了？！大家都好着急，一直找不到您，王爷要急死了！”
　　我被她捏的疼，连忙扒开，说，“啊，对不起，我忘记了，我以为井泉不理我了，没想到是找不到……”小白怎么弄的？我根本没有隐藏行踪，井泉怎么会找不到我？
　　接着我就被迫改方向，被小枝泪眼汪汪求着跟她走，她说王爷和小姐都来了清泉山，这下我可以跟他们团聚了。
　　我忍不住眉毛跳了一下，团聚……
　　进到井泉的院子里的时候，那两个为我快要急死的人正在桃花树下下棋，俊男美女，飘落的花瓣，柔和闲适的神色，真是漂亮的一幕。
　　我刚叹了一声，小枝就叫嚷着跑过去，说，“小姐王爷，小小姐，小小姐回来了！”
　　真是……天真烂漫……的少女啊……
　　闻言抬起头的两人，看见我都微笑，一个说，“哦，是阿香啊……”另一个说，“来吃东西么？刚好我们也要吃了。”
　　……这就是急得要死？
　　我扁嘴，过去在桌边坐下，捡起刚拿出来的一盘点心放到面前，小枝立刻递过来筷子。
　　“你们怎也来了？”我边吃边说话。
　　井泉没理我，他端着下巴打量了我一阵，说，“看来你找了个有钱的哥哥啊。”
　　“哎？”
　　“这是倚云裁的衣服吧，他也在那边订？”
　　“你怎么知道？”
　　“哎，我又不是多糊涂，常穿就能看得出来了。”
　　“是啊，这么说你也很有钱嘛。”
　　“我是王爷，你拿他跟我比？”
　　我斜了他一眼，井泉不满地瞪着我。灵貂笑道，“王爷这可说错了，人家的哥哥自然是最重的，您哪能跟哥哥比呢？”
　　“就是。”我嫌弃地瞄了他一眼。
　　井泉看看灵貂，又看看我，半天哼了一声，然后就没有下文了。我和灵貂端着茶杯遮住眼睛，偷笑了一下。

　　我们三个聊了一会天，我开始隔一会儿瞄一下井泉，他忍了半天，终于开口，“哎，阿香，你在看什么？”
　　我奇怪，“你没有应酬吗？怎么没有人给你送帖子？”
　　“我忙死了，好不容易来这里歇一会儿，你还要我继续跟那些人周旋，我已经早衰了，你看，白头发都出来了。”井泉抓着半束的头发要给我看，抱怨的话说得很溜，似乎很早就埋在肚子里了。
　　灵貂掩口一笑，说，“啊呀王爷，你还是这样孩子气，唉，怎么办呢？”
　　井泉啊了一下没啊出声，不甘心地眨了眨眼，想了半天还是没有说什么，闷声吃东西。
　　还是地位低下啊……我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差点笑出声，想想井泉毕竟是王爷，还是要留点颜面的，连忙憋住。
　　“……阿香。”井泉倒是没有注意我的想法，他慢慢吃下去一块桃花糕，嗯了一会儿，轻轻叫我的名字。
　　“什么事？”
　　“你……是和老三一起来的吧？”
　　一瞬间我没有反应过来，灵貂在旁边补充，“阿香，就是沣王殿下。”
　　“啊，是，怎么啦？”
　　“你离他远一点。”井泉微微抬起一点视线，瞟了我一眼，“他，他不怎么……嗯，不怎么……”他有些说不出口，犯了难，习惯性地伸手去摸鼻子，挡住脸上的神色。
　　我歪着脸，往上偏看着他，然后就笑了，“井泉，你好像老妈子。”
　　“……啊？”井泉瞪着我，“你这家伙……”
　　“井泉。”我打断他，“我知道。”
　　“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没有被他骗，我们什么都说开了，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傻。”我想了想，自己是不是有些冲动？“你不用跟我说那些东西，那样只会让我觉得不舒服，无论是因为我想站在他的立场，还是我把你幻想的太完美，你要是把那些话说出口，只会让我觉得，你不好。”
　　井泉愣在那里。
　　我叹了一口气。
　　“我走了。”
　　井泉还没有做反应，灵貂瞄了我俩一阵，慢条斯理，“是吗？要不要带一点吃的过去？”
　　“不用。”我没有心思再吃，我想沣王也不会吃井泉的东西吧。于是推开凳子走出去。
　　跨过院门的时候，井泉淡淡的声音传来，他少有地淡然，“阿香，我知道你比平常人聪明，也看得更开，但是，是人都会有感情，感情就是用来左右判断，蒙蔽双眼的东西……我，希望你和以前一样冷静。”
　　最后的时候他停了一下，我知道，他是在为我担心，于是我觉得很开心，回头笑了一下，“嗯，我知道。”
　　井泉做出一副垂头看桌子的样子，偷偷瞟了我一眼，大概是见我笑了，他也勾起嘴角，点头。
　　灵貂在一旁无声微笑，微微摆了摆头。
　　我一下子轻松起来，摆动双臂走出老远，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连忙跑回去，勾着院门叫他们，“喂！我说，要是我傻了，一定要把我敲醒啊。”
　　井泉大概没想到我会折返，一愣一愣的，眨眨眼，呆呆道，“呃，好。”灵貂又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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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是大梦歌前传吧，阿香无所事事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