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歌》八百盘

2、韩琅

　　沣王忙了很多天，各种层面的宴请，有的可以一天走好几趟，有的就要仔细敲定时间，还要考虑带不带礼物，或者是带什么礼物，穿什么衣服，配什么绦带，席间又该谈什么诗词。下仆叩门进来，抱着很多书，我随便翻了翻，以为是诗词文集，没想到居然还有衣饰搭配，旅行游志，天文地理，甚至还有俚俗小调。
　　我一眨不眨，盯着沣王在那努力用功。他知道我在看他，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不过唇边的笑容是越来越深了。
　　“我说，你就是这样，嗯……”我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形容。
　　“是啊。”沣王没有回头，笑意盖不住，飘过来。一边的下仆托着他闲着的手给他试一个玉扳指。
　　“还真是，让人没话说。”我想感叹，想想又算了，摇摇头走过去，拿起一个水坑玉的卧犀放到他铺开的袖子上，乌银纹的红袖子衬着白玉，看起来还不错。
　　这想法还没出口，沣王手一转盖住卧犀，笑，“就这个吧，扳指带了不方便。”
　　“哎？”我可不是专业的师傅啊。
　　不过一旁的下仆却连忙点头称是，接过沣王的手，把串着玉的暗灰银绦给他系上。
　　沣王站起来伸个懒腰，书随手丢到桌子上，下仆又忙着给他调整衣摆。
　　我觉得奇怪，他是王爷呀，还要这么慎重地准备，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不过这个还是想想就算了，这是我不能涉足的事。

　　临出门，沣王抬手挡了挡日光，回头一笑，“阿香，你不想知道我要去见谁么？”
　　“不想。”看他一脸诱惑，我才懒得理。
　　“嘿。”沣王伸手过来捏捏我的脸，没再说什么，摆头笑着走掉了。

　　我站在院子里呆了一会儿，撮一撮耳朵，有点发热。
　　头顶上几十年的老桃树盖住大半个庭院，颇有些阴暗，边缘处垂下一缕缕的阳光，花瓣慢慢飘落，地上大半泛了白，安安静静的，一两个下仆站在门边垂首，略微发冷的粉香从墙外飘进来，又飘到别处去，抬头看见的山林，远远近近，全都变成清泠的粉色，这无声盛大的春宴，显露出一场大雪后的余韵。
　　真美。

　　饭后下仆送上来一叠帖子，我看着它们叹气，似乎确实如沣王所说，他从没带人来过这里，所以今年我也收到了不少官家小姐的邀请，沣王说那些东西我不必理会，反正是想从我这里做突破跟他拉关系，这种事不太适合我，说不定会反而搞砸，还不如一个都不见，慢慢大家就会知道，从我这里捞不到什么好处。
　　不过今天怎么又递给我了呢？
　　婢女解释到，“王爷说，小姐一个人太闷，这些是他选的可以去参加的宴会，在那里只要随便就好了，那边也都是无聊的小姐们，不用担心有什么背后的事。”
　　无聊的小姐啊……我抬头想了想。
　　“不去了，我跟她们更无话可说，如果我觉得闷，会自己出去走走的，你们去玩吧。”
　　下仆撤走之后，我在院墙上坐了一会儿，身边伸出来的桃花稍微拉一下就散落，我实在无事可做，就一下一下地慢慢拉树枝，看着花瓣密密地飘。
　　于是韩琅就从桃花林里走出来，站在花雨之中对我拱起手，“小姐。”
　　脸庞秀美，眉目细长温婉，淡色的唇弯起，一派可亲。
　　他是沣王的幕僚。
　　我呆呆地，看着他半天，然后才想起来，是在沣王书房里见过的，跟很多人混在一起，那会儿倒是没有这么吸引人眼球，白边青衣，整齐的束头，只是平凡书生一个。
　　看来他也知道沣王喜欢男人。
　　我想到这里，眨眨眼笑了一下。
　　韩琅微微有些疑惑，“不知小姐在笑什么？”
　　“嗯……没事，你真好看。”
　　“……多谢小姐赞誉。”
　　我又笑，韩琅看起来真是清纯啊，这样一句话就叫他脸红了。
　　“你找我什么事？”我跳下去，韩琅连忙靠近伸手，虚扶我一把。我看见他眼里一滞，便纯真地笑道，“你妹妹呢？也来了吗？”多半是要我去跟他妹妹玩，我没见过却也知道，全因为他几次离去都是拿妹妹做借口，开始的时候沣王还会说真是好兄长，不过没几次就把他抛之脑后了。
　　“是，淑媛第一次来这里，我看小姐也是闷，所以来请小姐，与我们兄妹同游清泉山。”
　　“哦……好呀。”

　　淑媛和她哥一样，都是温婉的，面庞秀美，举止斯文，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大家小姐，虽然穿戴都很不错。看这小女孩事事不离哥哥的口吻，我想，这俩人不会是相依为命吧。
　　走到一条溪边，韩琅替我们整理了一下一块坐的地方，不过就是几块石头，然后他又跑去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淑媛一脸幸福地瞄着哥哥远去的背影。我在旁边看了她一会儿，摇摇头转身，朝溪水里丢石子玩。
　　这一路上这样的事真的是太多了，韩琅为我们拨开树枝，韩琅为我们清理灌木，韩琅为我们背水□□粮，韩琅为我们爬树折花枝……
　　我想说，这俩人到底是因为要控制自己感情不要太浓烈，还是哥哥担心这种时候留妹妹一个人不太安全，所以才来找我的啊……我已经放弃那种韩琅真心来找我玩的想法了。
　　“哎哟！”
　　溪流对面传来女子清脆的叫声，几声连着响起，打断了我思路，我抬头一看，是不知哪家的小姐们，被我丢石头溅起的水弄湿了衣衫，婢女在为她们擦拭。旁边站了两个年轻公子，中间两个婢女低眉顺目隔在那，他们扭头赏桃花。
　　我眨了眨眼，说，“对不起。”
　　那两个公子看了我一眼，又看一眼淑媛，微微一笑。
　　一个小姐抬手挥了挥，张口要说话，看看淑媛又看看我，闭了口，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后抬头的那个倒很直接，说，“你干什么呀！也不看看有没有人。”
　　“对不起。”我傻笑，这个小姐看起来跟另外三个不是很合，有点单纯，要是我一径道歉，只会令她变得可恶，装傻是最好的了。
　　果然，那女孩子停了一下，嘀咕，“没事啦，下次要注意呀。”
　　“嗯。”
　　她扶着婢女跳过来，又说，“你们是哪家的？怎么就两个人出来？”
　　“我是玄香，她是淑媛，还有韩琅，他去……他去哪了？”我看了看淑媛，她只是害羞，红着脸往地上瞄。我叹气，什么哪家的？我不是很明白，沣王家的吗？
　　“你们好，我是杨姬，那边的……”女孩子扭头找了找，拉着另一个说，“这是苏缎，后面两个是苏端，她的哥哥，和吕初难，苏端的同窗。”
　　苏缎略点了一下头，两个公子展颜一笑，我觉得他们是想展示教养，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哦。”
　　只有这样了。
　　吕初难轻笑出声，苏端摇了摇头，掩不住笑意。
　　”得了吧，不是来放松的么？别装了。”杨姬拉拉苏缎的脸，抱怨。
　　苏缎红了红脸，也微微一笑。
　　杨姬对我说，“要不要一起？我们准备去爬山，山上面是梅花哦，还有雪呢，听说。”
　　我还没说话，杨姬一行人都看向我身后，韩琅的声音传来，他说，“玄小姐，这些是……”哦，回来了。
　　呀，淑媛肯定是没法去爬山的，我想起来。“杨姬，苏缎，苏端，吕初难。那个，我不去，淑媛有点累了。”
　　“这位就是韩琅韩公子？”吕初难上前一步，拱了拱手，“久闻大名，在下栎阳吕初难。”
　　韩琅眼神一闪，也拱手，“不敢，原来是吕公子。”我笑了一声。
　　淑媛和苏缎憋笑，杨姬则不客气地指着韩琅，说，“你好歹把手里的东西先放下。”韩琅一怔，连忙把腕上挂的乌饭拿下来，动作有些狼狈，大概是被小姐们笑的缘故。
　　“韩公子这是来赏花？”吕初难眨了眨眼，遮住眼里的笑意。
　　“是。这位是玄小姐，淑媛的朋友。”韩琅急忙介绍了一下我。
　　”哦……“吕初难点点头。杨姬则说，“你们不带丫鬟来吗？”
　　“我没有。”我相信在场那三个都停止了臆测，只是，为什么一定要我有个身份才可以？
　　我看了一眼韩琅。
　　一旦有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我就没法觉得轻松，刚好之前也说了淑媛很累，于是我顺口道，“我们要下山，你们继续。”走到淑媛身边，我拉着她，说，“回去吧。”料定她会求助哥哥，我先眼神示意了韩琅一下。
　　果然韩琅上道，他自然然接口，“是啊，淑媛有些累，我们该下山了。吕公子，苏公子，两位小姐，告辞。”

　　回到韩琅的小院子，我看了看，是这山上的尼姑庵向外出租的房子，嗯，我说韩琅这样的人，怎么能住的起清泉山的。
　　打量间，韩琅送淑媛进屋，然后出来，说要送我。
　　于是我们俩在桃花飘舞的路上慢慢地走。
　　期间我瞄了几次韩琅，佳公子目不斜视，专注地看着脚下的路，不过他还是开了口，止住我的注视。
　　“小姐有问题吗？”
　　废话。我翻个白眼，“你之前，为什么说我是淑媛的朋友？”这话是直白且歧义了些，不过看他神情，是听懂了。
　　韩琅切切解释，“我这样说，自是为了小姐。”
　　“嗯？”
　　“那杨姬乃护国公之女，身份尊贵，又得陛下喜爱，荣宠齐平公主，吕公子则是栎阳太守之子，在当地素有文名，颇受推崇，而苏家虽为商贾，却权掌南兴九郡商会达五十余年……”韩琅停了一下，看着我。
　　我眨了眨眼，五十年？好像井泉的老爸是这个朝的开国皇帝吧，似乎都没有五十岁。我记得卫安整理给井泉的拜帖里面，就有苏什么的名字。
　　“苏家支持过……”我想说井泉的老爸，想了想换词，“苏家支持过现任皇帝，是不是？”
　　韩琅连忙捂住我的嘴，又烫手一般弹开，头痛道，“小姐不要这样说啊。”然后他慢慢脸红，“不过差不多就是那样，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嗯。”
　　“那三人代表了各方势力的极致，无论我说小姐是沣王的朋友，还是说小姐是书坊老板的妹妹，都没有办法入得他们的眼，反而会被看低，所以我才委屈小姐，说是淑媛的朋友。”
　　韩琅一脸真善美地望着我。
　　“可是，你的朋友比起沣王的朋友，还是后者更厉害点吧？”呃，我一说完就明白了，沣王的朋友，那可不是什么好头衔。然后我看见韩琅也想去那里，他的脸色本来消下去，现在又红了。
　　这……该怎么圆？
　　韩琅咳了一下，说，“小姐，我们走吧。”
　　“哦。”
　　走了一会儿，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韩琅，你怎么看我？”
　　他不解地停下，望着我。
　　“就是说，我本来是井泉那边的人，现在又跟沣王走近，你不会觉得我很，很……”很什么呢？我也说不清。
　　“是指这个么？”韩琅轻松一笑，“我知道小姐是什么样的人，我也相信沣王殿下的眼光，何况，小姐看着我的时候，我也会注意着小姐。”这也是个说完了才知道觉悟的主，他醒悟一般眨眼，扭头，脸红到脖子那去。
　　……
　　该我圆场了。
　　我无所谓地挥手，“我回去了，你走吧，你不想给沣王见着你模样的，是不是？”
　　韩琅狼狈应声，后退两步，落荒而逃。
　　我摇摇头，继续走。
　　然后在院子门口又想起一回事，那个吕初难，他爹只是太守，相比另外三个，他能够代表什么势力呢？看起来还挺谦和有礼的。
　　不过只是走走就能碰上巨头，看来清泉山还是不要再来了，等沣王回来，就说想回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