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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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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筇这个字来自于对一种竹子品种的称呼,大概是由读音转化而来,唯一的用途就是和“竹”字组词——筇竹。根据网络资料,这种竹子实心,节高,宜于作拐杖,主要分布于即云贵高原东北缘向四川盆地过渡的亚高山地带。
但那是筇竹的主要分布区,不是欧阳这种人会首先考虑的出没区域。紫筇不在山地,但它意外适合筇竹生长——气候温凉潮湿,是附近高低错落的丘陵中尤其突出的节点,脚下双江汇流,更有山泉常年自山顶涌出,在山腰部分积聚成湖,再经一处断崖跳入合流后的江水。除去瀑布,此处更有若干溪流滋养出若干茂林。
有连绵不绝的丘陵,有挺拔的山峰,有涓涓不竭的泉眼,有湖,有断崖,有瀑布,有溪流,有湍江——有温泉,山阴处,紫皮筇竹连成竹海,清晨时分静静淹没在漫山遍野的雾气中,让橘色的阳光悄悄散开,把一切都包裹其中。
这种地方放在古代大概就叫“洞天福地”,灵气充裕适宜修行。到了当代,在人们对其地形地貌、形成方式和运作规律有了深入的了解,对其中风险进行总体行的高度把控后,戮力开发,给它赋予了全新的大一统名称——“国家AAAA级旅游景区”。绝对是古代人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到的。
景区里的酒店当然不可能会平价怡人,但是考虑到欧阳也不可能更频繁地遇到如此尴尬的人生境地——不管会变好还是变坏——尹千觞本人也觊觎多时,两人的收入刨去房贷也完全够支出。况且,尹千觞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在这种方面纠结,按理说,欧阳这样的医科高材生,手脚灵脑子好,又喜欢瞻前顾后地统筹规划强迫或者极力诱导旁人照他的意思过活,肯定不会放过家庭财政大权。然而事实就是这样的,经过若干年的磨合,两人非常统一的认识到:如果尹千觞不想办法做好计划,那欧阳的计划就不可能让他自己满意。
事实就如同字面表述,极其别扭、尴尬甚至可以说是诡异,逻辑极其混乱,可惜的是欧阳的脑回路大概也就是类似的品种——别扭、诡异,在某些地方弯曲得毫无规律。
从基本实现自供自养开始,尹千觞就决心随性而活,然而中的然而,现实无情地一次又一次向他证明,如果要同欧阳在一起,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自我约束”。
逻辑很简单:如果你要在一片多方交汇的洋流里艰难求生,那你只能想办法顺着洋流走,又要用尽全力保持与漩涡中心的距离,以免真的被吸进去。
对尹兄弟来说,欧阳和他不稳定精神状态大概就是漩涡中心和各个支流,有时候他也不知道到底是欧阳造出了那些漩涡,还是那些漩涡把欧阳锁死在里头,让他怎么都找不到出口。
当然,如果有人要问:你为什么要呆在一个漩涡的边上?
这就是个很复杂的问题了。
简而言之,“蓝洞”一直是潜水界的热词,虽然其本身吞噬过130条以上的生命,但依旧无法磨灭这个海洋之眼的吸引力。
虽然这个比喻并不恰当,而且涉及到一个悖论——
人最理想的状态莫过于随性而活,但如果你的“性”不想让你“活”,那你又该如何应对?
答案及其无比的无聊——“约束自己”,毕竟你要“活”。
曾几何时,“生死”这种词对欧阳来说好像也不是特别重要,有人提及,他总是笑笑,说“医生见惯了生死,大概也就麻木了”。尹千觞知道这是在描述一个现象,但“大概”这个词在欧阳嘴里的意思等同于“这不是我的想法”。至于他真实的想法——也可能不是真实的想法,因为涉及到这种深刻的哲学问题,欧阳脑子里基本是一团乱麻——“我没什么想法,活着也好,死去也罢,好像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所以想也好,不想也好,似乎都没有差别”。
嘴上一套,行动一套,欧阳还有自己独创的一套——“为了反想法而行动,在行动中反复试验想法,然后把想法束之高阁,随机削减一切衍生的行动,但人活着又不可能不采取任何行动,要行动就要有想法,但是新的想法本身又来源于过去的行动”,这种伪想法捏出的伪循环衍生出的伪逻辑又造出新的伪想法,生生不息,无穷无尽,玄之又玄。
尹千觞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就坐在水边替欧阳洗洗衣服,然后看他一个人在漩涡里来回打转,等他转不动停下来,衣服洗好了,饭也做好了,要是他想回家吃饭那他就自己上岸来吃两口,仿佛养了个喜欢咬自己尾巴的猫。更何况这个猫还是个有正式编制和高学历高技术的公立医院主刀医生,会自己交工资,自己洗澡,感觉真的太好了。
况且尹千觞也真的很喜欢那片景色,就像某些潜水者喜欢蓝洞一样,性命所系,避无可避。
还好他们两个不可能有孩子,否则真的不知道会遗传成什么鬼样。就算不是个天生的精神病,反社会肯定跑不了,毕竟老鼠的孩子会打洞嘛。
车开下高速的时候欧阳靠着安全带睡着了,呼吸平整,身体微蜷,安静无害地缩在副驾座里,及肩长发被细微震动颠得有些松散,什么都不去看,什么都不去听,什么都不去想,仿佛那才是生命原本的模样。不知道在那片刻中,他是否能真的找到初生时的宁静。
酒店十二点才能登记入住,但再有几十分钟他们就能到达。行李不多,都塞在后备箱,不算作是负担,如果到了地方欧阳没醒,他也可以自己写点小东西。
规划一闪而过,最后也没用上。快到地方的时候后面强行超车,尹千觞刹车踩得稍重,欧阳前额撞到玻璃,不自然地醒了。
“抱歉。”
“啊?怎么了……”
刚睡醒的欧阳还有点儿呆,尹千觞内心融化两秒,积极转进新话题,“快到啦。”
“啊?哦……一会儿去哪儿?”
“你要是不想动,我们可以在车里呆到午饭。”
“……难得出来……”
“别想那么多,嗯?”
“……”欧阳换了个更舒服的蜷缩姿势,低低应答,“嗯。”
要是可以,尹千觞甚至想把欧阳缩成猫那么大的一团,让他时刻趴在自己腿上。
“呵,这片山倒是越来越漂亮了。”
“清晨上山,顺着竹林一路往上,雾气渐渐在眼前散开,爬到山腰就可以从顶端看断崖瀑布,要是我们能到山顶,酒店在那边还有温泉券。”
“建那么远?”
“山上没住宿的地方,关得又早,位置也不多,大概纯看脸的了。”
“……今天上去是不是晚了?”
尹大哥想了想,“明早出发就正好。”
“那今天呢?”
“逛吃逛吃?”
“吃什么?”
“你。”
“……”欧阳不可理喻地摇头,“你就不能正经两秒钟。”
尹千觞掌握着方向盘,底气十足,“什么都不想做又不是什么毛病,要是哪里都不想去,就在酒店呆一天啊。”
欧阳冷笑,“要是真的什么都不做,那就是毛病了。”
决计不能和他争论。
“那你想到干什么了吗?”
“……”
山脚下的活动除了逛吃就是看江流,两人随着江流走了一会儿,找了个小店随便吃了些点心,走到小码头,欧阳问他要不要坐船,可欧阳自己却明显没精神。
正好时间差不多,两人回到酒店,要住江边小船除了普通入住还另有若干手续。欧阳也没什么兴奋的感觉,坐在一旁任尹千觞折腾,又无聊又困乏,可怜得很。
好容易住进去,趁尹千觞拖箱子,欧阳一个人站到甲板上仰头看天,只可惜他又困又乏,实在不知道到底在看什么。
猫想睡觉了,那就让他自己去睡,反正脚长在他自己身上。
果不其然,尹兄弟只是去冲个凉,猫就自己蜷缩在被子里,合衣睡着了。
替他解了外套,手指划过锁骨附近的衣襟时脑子还使坏要不要一起扒下来。放十年前尹兄弟绝对毫不犹豫的,令人遗憾的是,十年后,他脑子里只有小少爷洁癖发作扭曲到竖起来的一对眉毛,结论:外套就是极致了。
安置好猫,他拿着Ipad和耳机坐到窗边。江水有种雨声不能比的浩大感,泾流无声,然而船底却忠实地反馈着水时时刻刻的流动,配合入夏时清爽的风声形成了令人着迷的底噪。这种时候戴耳机着实浪费,然而尹公子是个写歌的。
他也不想把睡着的猫吵起来。
甲板风稍微有点儿热情,正午的阳光稍微有点儿刺眼,但出来旅行,在这么开阔的环境里写点儿小东西,眼睛稍微腻了,抬眼有碧空如洗,侧头有江水迢迢,远处青山白瓦,近处——甲板上的纳凉椅子是真的很对得起房价。
船舱里还睡着一个猫。
此时此刻,他不需要过度解读任何的哲学观点来对任何的存在进行阐述,他坐在这里,想在这里,的确在这里。
他在这里,他就是在这里,他很高兴能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