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华》连葵

5、第四章 乐家府邸众生相

　　等我们穿过繁华的闹市 ，又行了半个时辰，只见一座巍峨的府邸屹立在眼前，正门前有两个大石狮子镇守，大门紧紧闭着，两边站着几个华服的小厮，模样很是俊俏。上悬着一个熠熠闪着金光的大牌匾，上书：乐家府邸。

　　这乐家也是百余年的名门，原在天启国开国时，先祖有几分功绩，才挣得的一片光景。

　　马车并未有驻足的迹象就继续向西驾驶，不多时便来到了偏门，门口有一驾步辇，一个一等女使在门前垂手而立，后面跟着几个丫头、小厮。

　　待车停稳，那个打前面儿站着的女使满脸堆笑的迎上来。

　　“七姑娘到了！嬷嬷辛苦了。”这位女使十分客气的上前拉住与我同行的嬷嬷寒暄了两句。

　　有小厮及时的递来马凳，这个女使及时上前递出手来柔声道“七姑娘，一路辛苦了，随小的进府!”。
　　前头的两个小厮将步撵压低，待坐稳后才有功夫感叹这乐府的气派。

　　我细细观察着这院落的布局，大概是一院套一院的排布，然后穿过了一个很大的花园，园中央有个巨大的荷花池子，三月的荷花还没有开，但是两边的垂柳是极茂盛的。

　　远远地便看到有人在游玩嬉戏，不时遇到些往来的的仆人，都恭恭敬敬的站在路边压低脑袋，待我们走过才抬起头好奇的望过来。

　　我四下环顾没有看到小夭，那女使只道是没领了内宅差事的仆役都是不得入内的。最后我们缓步进入了一个雕梁玉柱，古色古香的内院——致远堂。

　　先远远听到有丫头喊“七姑娘到了！”

　　我下了步辇，踏进致远堂第二重门，便见乌泱泱一院子人，这令我很不自在，我是件什么十分新奇的物件吗？

　　突然间一团白影冲了过来，“喂！你就是小姑姑吗？”

　　一个四五岁的小丫头，她正掐着小腰瞪着圆圆的大眼睛仰着脑袋望着我，忽闪忽闪的长睫毛十分可爱，圆圆的小脸正配上两个尖尖的小发髻，像极了一只小奶猫。

　　这突如其来的小丫头令我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正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时。好在小丫头身边的奶妈子一把将她抱起。

　　“我亲亲的小祖宗嘞！”然后满脸笑意的看向我。

　　“七姑娘，莫怪！这是咱们的孙小姐——云姐儿！”

　　云姐儿？孙辈的吗？我都有个这么点的小侄女？不过想来这时候的生育率很高，我嫡兄也过了娶亲的年纪。我努力的在小夭的’乐府人物简介里’寻找关于他的信息。

　　乐连宁，先赵夫人之子，有妻朱氏，独女云姐儿。虽为乐府嫡长子，满腹才学，但因先天不足，常年缠绵病榻。

　　我笑了笑，上前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有效的缓解了紧张尴尬地气氛。

　　“姑娘快些，老爷已经到了。”一个婆子示意我不要耽搁时间。

　　我便跟在她的后面，走过回廊进入偏厅门口等候，远远地就瞧见一个锦衣的中年男子，他正倚靠在棋案边与一个华服妇人对弈，因为视线的原因只看到那妇人衣着鲜亮、一脸娇媚，不久后一个管事的出来唤我进去。

　　我碎步子踏进内厅，稍显不安。这是要见乐府大家长了吗？那可是乐融亲爹啊，我这皮囊正经的生父。

　　待近些便止步，我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那婆子冲这我使眼色，我才反应过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叩拜大礼。

　　“小女乐融拜见父亲。”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

　　那中年男子才缓缓抬头看向我，那是一个长相极普通的中年男人，鬓角的头发有几根银丝，眉毛浓黑而整齐，四方脸庞，目光如炬，八字胡子挂在嘴角又自带着股精明气。

　　“起身吧！这位是郑夫人，你怕是已经不记得了。”雄厚低沉的声音响起。

　　“见过郑夫人。”我起身与郑氏行了一个万福礼，她并非正式我自然不用行以叩拜大礼。

　　只见她笑盈盈的走向前拉起我的手，甚是和善。

　　“这是什么神仙般的姑娘呀！如此标致可人，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开口便是好一通热情的夸赞，整张娇艳的脸上堆着谄媚的笑。不过好在她有一副好听的嗓音，清脆而又婉转，才始得这番虚情假意的夸赞托词变得不那么刺耳。

　　“这长得真是像我那可怜了的顾姐姐，多么好性儿的人…呜呜…好好的人，怎么就这么没了呢？”说的好好的又转脸哭了起来，拿着手帕半掩着脸。

　　我整个人都不好了，什么情况？我看向边上的女使，她则压低了脸，怕是早就适应了这戏子一般的演技，我只能茫然的看向父亲求救。

　　“好了，你跟一个小丫头扭捏作甚！平日里也不见你如此思念旧人。”那中年男子皱着眉有些不耐烦的吼道，才打破了这种尴尬的不能再尴尬的局面。

　　那郑氏顿时收住扭捏之态，悻悻然的甩着袖子回到父亲身侧，不满的瞪了父亲一眼。
　　我看在眼里，寻思这郑氏能留在父亲身边也是一个人物啊！

　　这便是现在掌管乐家的郑夫人，据说父亲直到如今也很是宠爱她。她本比我阿娘入府还要晚一些，在她之前，我娘也曾过了几年郎情妾意的好日子，即便多年不曾有子嗣，也算是恩爱有加。
　　自打郑氏进门之后，我那老父亲便开始了长达十几年的独宠，不但疏离其他姬妾，后面竟然都没有在纳偏房。

　　她赶在我阿娘前头，为乐府生了一双儿女。便是二哥哥乐连宇和六姐姐乐臻。谁想我那心灰意冷的娘亲在郑氏的月子里竟然怀了我，郑氏为此还跟我那老父亲一哭二闹三上吊过，至此善妒的名声才传开。不过在小夭的话语里这还是一位很矫情的夫人 ，奈何独独入了我父亲的眼。

　　我看着对面二位的小动作，心中也大为惊叹。关乎一个男人作为丈夫合不合格不好评判；关乎男人的眼光真是不可用常理推断；关乎评判一个男人够不够专一也不好妄下断言。

　　而至于，这位老父亲到底是个痴情种，还是薄情的郎君？显然，对顾家母女来说，他实在称不上一个合格的郎君和父亲。对于，郑氏而言，确实十几年如一日的偏爱。这些年来父亲没有再娶的意思，这位夫人几乎等于了乐府的当家主母，只是如此性情做派，祖母一向不喜。

　　父亲抬眼上下打量了我几下，没有多问什么，甚至没有提及我的阿娘。这跟话本子里父女重聚的情景千差万别。这更像是大街上遇到一个干系不多的故人，寒暄几句。

　　大体上是说我太清瘦，受了很多苦，着意交代了好生将养等客客气气的套话。

　　以至于在很多年后，我都想不起和这位乐府大家长初相见的场景。

　　想到如此苍白无力的父女关系，我心中莫名的寒冷。

　　出了致远堂，不多久我们便到了朝晖堂，这是乐家老太太的住处。这位老太太常年吃斋念佛，不甚管府中的事情，就爱个清静。

　　这位老太太是个严肃的人，鲜少有慈态。问过一些琐碎的事情，我们坐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用午膳地时间，因郑氏按例备了小家宴，着人前来相请。

　　家宴即将开始，女使们出出进进，我坐在小厅里正踌躇不知所措，这时拥簇进来几个年轻女孩，郑氏上前拉住一位姑娘到我面前和言道“这位是你五姐姐，阿黎！”

　　只见这位五姑娘眉清目秀，身量纤细，一身蓝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草色百褶裙，腰间系着粉色的桃花香包，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像池中芙蕖雅丽动人。

　　“见过五姐姐！”我福了福身，她笑着握住我的手，还未来不及说话。

　　郑氏又拉起另一位姑娘，“这是你六姐姐！阿臻”，我们互相见过礼。这位便是小夭嘴里乐府最‘厉害’的六姑娘——乐臻。

　　她虽是郑氏的女儿，气质上却天地悬殊，郑氏如庭前芍药，妖冶无格，这位六姑娘却如牡丹雍容高贵，气质非凡。

　　我打量起这位姑娘，一双丹凤美目，眸中似水，口若含珠，却带着淡淡的冰冷和骄傲。她着一身白色茉莉烟罗软纱，逶迤着淡紫拖地烟笼百水裙，腰身绰约，真真是人间绝色。

　　这时突然一团棉花般的小人扑向我，我整个身子都被这团棉花弹得向后退了退。

　　“我之前见过小姑姑的。”这团棉花发出软软糯糯的声音，是云姐儿！我转惊为喜蹲下来一把抱住小团子，小团子冲我笑了笑。

　　“这是咱们乐府的小魔头，云姐儿!”郑氏很是宠爱的捏了团子圆润的小脸蛋。

　　这时一位年轻的少妇上前拉过小团子到自己身边，用手向耳侧捋着小团子额前的碎发，满眼里的宠溺、疼爱，这个宠溺的眼神就像梦境里那个眼波婉转的顾氏抱着小乐融流露出来的护犊之情。想必这位便是朱氏，我大哥哥的正妻。

　　“阿娘！”小丫头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撒着娇。

　　“瞧儿，我这记性，这位是你宁大嫂嫂。你大哥素来身子骨儿弱，前些日子‘倒春寒’，病情又是反复，你大嫂嫂哪里还有精力对付咱们的小魔头。”郑氏一脸调笑的看了云姐儿一眼。
　　朱氏跟我打过招呼又和郑氏寒暄了几句，大体是些药方子上的琐事。

　　我那位嫂子是个不善言辞的软弱女子，话还没说两句就难过的抹起了眼泪。听说自打嫁过来七八年也就只有云姐儿一个，又照顾一个连年的病秧子，她这个长媳竟然是没多余的精力过问家中的事物。如此，才成全了郑氏如今的体面！

　　“云姐儿！快来曾祖母这里，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别扰了她们娘们儿叙话。”乐家老太太远远地招手唤她，小团子挣脱朱氏的手高高兴兴地扑了过去。

　　她是乐家孙子辈里唯一的孩子，自然是受尽了宠爱。

　　乐家子辈里，本有男二女七的，这也是乐家如此重男轻女的根由，阿娘生前也曾恨我不是男儿身，便是这个道理了。

　　两个公子里头一个便是先赵夫人嫡亲的血脉，乐连宁。第二个便是我二哥乐连宇，如今在外游学。他的生母就是如今颇得体面的郑氏，虽然不是嫡子，但父亲早已把家族的希望寄托在这个小儿子身上。据说他为人十分机敏，非常受父亲倚重。

　　乐家女孩子虽多，但是活下来的不过五个。除去先赵夫人那对早夭的双胎女儿。大姐是先赵夫人的头生女，多年前便早早配了人，四姐姐前两年也出了阁，如今家中只剩我们姊妹三人留在府里。
　　这时一个婆子搀着老太太入席，众人紧跟着穿过厅堂。只见雕花大桌上珍馐布满。老太太在上方自己独席，待她坐稳后，众人才入席。我随着六姑娘而坐，自是没什么问题的。谁知姐妹反而谦让起来，敷衍几句我最终坐在六姑娘身侧，对面的小团子淘气的跟我伸舌头。

　　一个妇人捧着饭恭恭敬敬的端在老太太面前，另一个妇人投著，这位布菜的妇人原也是父亲的妾室李氏，因为没有子嗣又失了宠爱，老太太怜惜她常常唤到跟前，才有些体面。

　　至于内宅的几个妾室，也都没什么脸面。本来五姑娘的生母明氏生前颇受宠爱，但是个没什么福气的，早早便随着先赵夫人去了。

　　从此五姑娘便和六姑娘都由郑夫人一起养大，而四姑娘的生母卫氏出生奴籍，又没有宠爱，四姐出嫁回门时，都不曾看过生母。整顿饭卫氏都在下席儿没什么说话机会，我在心里暗叹，这真是一个尊卑等级森严的时代啊！

　　要说这里最大的体面不过就是郑氏，虽然没扶正，但是实实在在的当家主母。管家的钥匙拿着，这是面子，又育有一子一女，连五姑娘都是一起养在房里的，这便是里子。

　　但见老夫人用过第一口，众人才拿起筷子，我学着姐妹们的样子，十分谨慎怕被人拿了怯处。一顿饭下来大家也算熟络起来，都说自从元月四姑娘回门后，乐府许久都不曾这么热闹，待老太太乏了，众人才说说笑笑散去。

　　家宴之后，因我初来并不知该如何安置，便随郑夫人入了内室。

　　此时她斜靠在精致的贵妃榻上，啜了一口醒酒茶，淡淡的醉意使她脸色绯红，我静静地站在原地垂手而立。等她饮罢，才转身令我入座，我在尾座上静静看着她，显得无限乖巧可爱。

　　她依旧是与我寒暄几句，便召来身边的女使周婆子随即领了些婢子小厮来。

　　那周婆子上前道“这些个粗使的丫鬟小厮，姑娘可中意！”

　　我点头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听从尊便。

　　“敢问，姑娘可有贴身的丫头！”

　　我摇摇头，随即想起小夭来，不知道现在提出来是否妥当，但一想此时初来，郑氏也要不会特意难为我。

　　“不曾有，但与我前来的小丫头，这几日日日为伴，倒是十分喜人！”我开口道。

　　周婆子思忖了一会儿，便恭恭敬敬的跟郑氏说：“禀夫人，这丫头是马管事和钱嬷嬷的次女，原也是要分配差事的，但怕是年纪小了些，顶不了大事儿！”

　　此时郑氏依然揉着太阳穴，她斜眼一瞥我的脚，这小小的细微动作恰巧落在我的眼底，我微微收脚，故作紧张之态。她不急不慢的缓缓道：“即是姑娘喜欢，给了就是。且跟派个得力的大丫头就是，你且要报给老太太让她老人家挑拣些精干的。”那周婆子领了命，便差人急匆匆的去报给老太太。

　　待定过人后，我便跟着那周婆子出了门。我的住处是月前早老太太就定下了“汀兰水榭”。临近五姑娘的碧丘阁和六姑娘的沁香苑，姑娘们住的近，图个方便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