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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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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橙》的第一句词是:老绅士,生在一九□□;穿褴褛草鞋,将梦放在破旧帽子……
歌词的灵感来自冯青六岁时的一段经历。
那时候,冯乐还未出生,冯爸跟冯妈总能因为各种缘由就陷入无休止的争吵。
每次吵完架,冯爸就会摔门逃到不知道哪里去,留下冯妈在家气急败坏砸东西,砸完东西就开始打骂冯青。
冯青的肩膀上至今还有个不大的疤痕,那是她妈用开水瓶砸出来的。
冯青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会哭的。年幼的记忆,最多的就是她在挨打后在被她妈妈抱在怀里哭。
她就傻傻站在那里。
那个女人,总是一边哭,一边说着冯青为什么是个女孩。
在那个封闭的小镇,重男轻女十分严重。冯妈总是将自己跟冯爸争吵的缘由归结于此。
在一个阴郁的下午,冯妈又因为一件事跟冯爸吵了起来。
不争气,女孩,有什么用,传宗接代……类似这样的词夹杂在两个人互相指责的句子里跑进冯青的耳朵。
小小的冯青躲在自己小小的房间里,站在椅子上透着小小的窗户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直到她化成一声闷响从椅子上摔下来,房间外面的争吵终于戛然而止。
冯青因为营养不良晕了过去。
朦胧间,她感受到冰凉的雨水砸在自己脸上。
她睁开眼睛,看到她爸。
她爸正抱着她往路边走,她妈跟在一边,两个人还在互相埋怨。
她想要让两个人不要吵了,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只能任由雨水砸在自己脸上和嘴上,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在眼前越缩越小。
冯青是在医院醒来的。醒来时爸妈都不在旁边。
她自己倒了一杯水喝,然后从床上爬下来走到窗边。外面的雨停了,深秋的地是黑色的,无数烂叶子躺在里面,像混了泥土的雪片。
她隔着窗户,看到黄色的雪里有只白色的雪花在滚动。盯着那雪团看了半天,她才发现那是一只小狗。
小狗走起路来一上一下,很奇怪,仔细一看,有只腿上嫣红一片,似乎是受伤了。
冯青见状,都顾不上自己还生着病,立刻转身跑出了病房。
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她的身体看来瘦瘦小小的,以至于她从房间溜出去时都没人发现。
她很快就到了楼下的花坛,那只小狗还在原地,毛毛团团的一小只,正用黑色的鼻子供着花坛里被扫在一起的烂叶子,像是在找吃的。
她小心翼翼往小狗的方向走去,等她距离小狗还有两步远的时候,那小狗终于发现了身后的动静。
小狗迅速回头,看到她,吓得一个激灵,撒开小腿就跑。可惜因为有只腿受伤了,跑的时候滑了一下,好一会才板正了身体。
冯青趁着这时候弯腰抓住了小狗。
这狗儿看起来小小一只,竟意外的胖,身体握在手里软乎乎的,特别舒服。
小狗被抓住后转头过来要咬她,她立刻道:“别怕别怕,我不是来抓你的。”
那狗儿跟听得懂她说的话似的,冲她呜呜两声,竟然还真停下了要咬她嘴。
小狗儿歪着毛茸茸的脑袋,瞪着黑白分明的圆眼睛看着她,满脸的迷茫。
冯青一边安慰着小狗,一边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块帕子给小狗把腿上的伤包扎起来。
她实在不会包扎,那狗儿疼得呜呜直叫,最后才获得了一个奇丑无比的包扎。
冯青将小狗儿放地上,看着小狗腿上的包扎,有些难为情地擦了擦鼻子。
小狗看着自己腿上的包扎,似乎也很嫌弃,还伸出腿摆了几下,最后确定摆不下来,这才不得已接受。
它冲着冯青嗷嗷叫了两声,像是答谢,接着回头跑开。
冯青有些不放心,回头看了眼自己住的病房,又看了眼小狗跑的方向,跟了上去。
小狗跑的实在是慢,冯青跟在它身后,稍微加快点脚步就能跟上。
冯青出来时身上穿着单薄,本来冷风一吹还有些冷,这会儿走得急了,就出了一层虚汗,整个人也开始喘起来。
在她觉得自己快要追不动时,小狗终于停了下来。
面前是一栋建筑,荒凉,破旧,是医院快要报废的住院部。
天空因为先前下过雨晦暗不明,冯青站在房子往里面看,住院部联排的房间的房洞各个漆黑,像潜伏着无数等待羊入虎口的怪物,看的人瘆得慌。
冯青想着抱那小狗离开,刚要行动,就听到空气中响起铮的一声沉响。
冯青吓了一跳,不等她反应,接二连三的音符跑了出来,竟然是一首很好听的曲子。
本来处于害怕中的冯青莫名沉浸下来。她站在那里听着那曲子,那曲子响一阵就停一下,接着站在不远处的小狗就跟着叫两声,两种声音合在一起,、像一首古怪又好听的歌曲。
冯青听得入了神,直到那曲子停下来好久,她还站在原地没动。
过了一会,地上的狗昂着小脑袋瓜冲她吠了两声,接着昂着小脑袋冲进对面的门洞,往楼上去了。
冯青拔腿要追上,身后响起冯妈的声音:“冯青!”
带着明显的生气。
冯青回头,冷风吹动天上一片乌云,冷灰色的天地间,冯妈瞪着眼向她疾步走来。
她条件反射地将手背在身后。但也许是念在她刚晕倒过,冯妈这次没打她。只过来在她头上扒拉一下,道:“到处乱跑什么,害我找了你半天!”
冯青被扒拉的往前一个踉跄,堪堪站稳,然后跟着冯妈往外走去。
走了几步远,她忍不住回头往身后爬满荒草的建筑看,惹来冯妈的不满:“好好走路,总往后面看什么!”
年少的幻想,冯青回头时,总有种那建筑后面有什么东西等着她的感觉。
冯青第一次踏进医院那栋破旧的住院部是在一个月后,她也是在那时才知道,那栋建筑里面住着的都是得了癌症,时日不多的人。
他们没有钱在大医院里治疗,那边住院部便宜,还能领到公益药品。
冯青还记得刚踏进建筑时差点被呛鼻的药味熏吐。
她捏着鼻子在建筑里饶了半天。先前在外面看,以为这里面都是凶猛的怪物,现在进来了,才发现全是看起来苍白饥瘦的人。
那些人身体被病魔折磨得奇形怪状,比冯青想象中的怪物还要恐怖。
冯青偶尔经过某个病房,听到里面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魂都得轻上几斤。
但对于那天那段音乐的好奇超越了恐惧,她没有立刻离开。
可惜她从中午一直找到晚上,不仅没有再听到任何音乐,连小狗的身影也没看到,一切仿佛只是她的一场幻觉。她想过要不要找个人打听一下,可是看到那些病人,她没有开口的胆量。
夕阳西下,她站在走廊上看到房间逐渐陷入鸿蒙,不禁失落。
正当她想着要离开时,铮一声,那熟悉的音乐在昏暗不清的空间响起,犹如一把清水从一望无际的沙漠上泼了过来。
她瞬间兴奋,甚至在原地跳了一下。
恰好有个瘦骨嶙峋的老人从她身边经过。那老人看到她的反应,一脸奇怪看着她。
她不好意思地往一边的墙上一靠,贴着墙往旁边移动,顺道跟老人解释:“声音,有个人在弹琴。”
老人豁开没有两颗的牙齿歪着脑袋张着耳朵仔细辨别。空间里的音乐开始连串,老人似乎终于听到了那声音。
但跟冯青的兴奋不一样,老人听到音乐后,竟然骂了声方言的脏话,然后提着痰盂歪歪撇撇向着一边走去。
冯青奇怪老人的反应,但此时找到音乐的想法大于其他。
她站在原地张着耳朵努力听着,一会,那小白狗的叫声似乎也传了过来,她也终于分清,那声音就在她头顶一层楼的某个房间。
她一阵风似的冲到走廊,直奔楼上而去。
这是顶层了。远处夕阳已经彻底消失,往远能够看到小镇上三三两两并不热闹的灯火,走廊上亮起一盏钨丝灯。
昏黄的灯光将整个空间照得更加模糊不清。
这一次,她不需要寻找,只一眼就知道了声音发出的地方。
就在不远处的房间,那边的门口围了好几个人,年轻人老人都有,都穿着一样黄白不清的病号服。
他们全都张着脑袋看着病房,冯青听到的声音就是从病房里传来的。
冯青激动地跑过去,隔得近了,她才发现这群人中有人在流泪。
她隔着人群往房间里张望,里面,一个戴着礼帽穿着黑色礼服的男人坐在一边弹着一把破木吉他,旁边一只洁白的小狗乖乖蹲在他旁边,小狗的脖子上系着她那天给小狗包扎的帕子,红青色的帕子,跟小狗白色的毛格外映衬,让它看起来像个小战士。
冯青再顺着一人一狗面朝的方向看去,看到他们对面的床上,躺着个人。
那人穿着病号服直挺挺躺在那里,面色青灰,似乎是死了。
……
掌声将冯青从音乐的情绪中拉扯回来。她站在酒吧的表演台上,看着下面不算多但也不少的人群,轻轻鞠了个躬,道:“这是我们乐队的新歌《青橙》,这是首场演出,希望大家喜欢。”
又是一阵掌声。
接着其他乐队表演,冯青便跟乐队的人员收拾东西下场。
程淼淼还要去其他地方打工,跟大家打完招呼就离开。
老田叫着累死了,一下子钻进舞池,跟着舞池里的人们随着下个乐队的演出跳起来。
这边便只剩下了了冯青跟赵逐。
赵逐拿出一盒烟,递给冯青一支。
冯青摇摇头,拿出一盒口香糖:“最近打算戒烟。”
赵逐一挑眉:“稀奇。”
冯青不言。
赵逐:“唱得不错。”
冯青将一绺头发憋在耳后,说:“这我当然知道。”
赵逐一笑,说:“我就喜欢你这种自信。”顿了顿,又说,“吉他弹得也越来越好了。”
冯青也不盲目自信,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吉他距离你还是远着。”
赵逐撇撇嘴:“那是,您总得给我们留口饭吃。”
冯青笑出声:“你什么时候学会说笑话了?”
赵逐拱手给自己烟点燃,抽了口,眯着眼睛道:“刚学的,怎么样,会有心动的感觉吗?”
冯青啧了一声:“这种手段对我可能是没什么效果。”
赵逐:“是吗,那我还得加油。对了,我前些时候听乐仔说你大学学的是金融专业,你这乐器声乐都跟谁学的?”
冯青:“我说自学成才你信吗?”
赵逐:“其他人我也许会怀疑,但是你,我无条件相信。”
冯青:“你这么相信我,也不怕我哪天把你骗的卖了。”
赵逐:“只要是你,我都可以。”
冯青一愣,随即道:“这一招倒是比上一招厉害。”
赵逐看她一会,像是要解释什么,最后无奈一笑,说:“是吗,看来我还是有进步的。”
冯青笑笑,没说话。
沉默一会,冯青道:“哀事员。”
“什么?”赵逐似乎没听明白。
冯青看着对面晃动的舞池,说:“我的吉他和歌唱技巧,都是跟着我们镇上一个专门给人唱哀事的人学的。”
赵逐诧异,随即道:“你们镇上还真卧虎藏龙啊。”
冯青挑了下肩膀,似没有继续说的想法。
这时候,一个男人向着他们走了过来。
那男人一身西装,跟酒吧的气氛完全无法融合。
对方看到他们,笑着道:“你们好,你们是旧城人乐队吧。”
赵逐是个面对陌生人一句话都懒得讲的人,冯青虽然不算话多的人,但还算能够跟人交流,这时候负责跟对方交流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她身上。
她点点头,道:“你是?”
对方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说:“你一定就是乐队的队长了吧。”
冯青不喜欢对方跟看商品似的目光,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这是我们队长。我是主唱。”
那人看了一眼赵逐,估计是被赵逐一张臭脸膈到,只连着说了两声你好,这又对冯青道:“是这样的,我是给你们赞助摄像机的,也是梦APP的乐队理事人,我们这一次正在招揽乐队。我之前在APP上听过你们的音源,这次在现场看,更是惊为天人,你们应该有个专业的团队来运营。”
你很有天赋,只是缺了运气,你太厉害了,只是时机未到,你只要再努力一下就一定会成功……类似这样的话,冯青参加乐队来听过无数。
起初,她也有过类似的憧憬,但到了如今,她知晓自己实力,也清楚了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也不是光有实力就行了,便也能够淡然处理这一切。
想着对面这人就是冯乐说的那个要来拍他们视频的人,冯青看了对方一眼,说:“我弟……我在网上看到你说要单独拍视频?”
那人:“哦,对对,那是我们公司其他同事提的要求,但是他突然有事不能来,我就来了。没关系,你们刚才表演我已经拍了视频,这样的现场肯定要比单独的现场好。我刚将你们现场的视频发给我那个同事,他就立刻叮嘱我一定要让你们参加我们的比赛。”
先前赵逐说过会参加这个比赛,所以这时候冯青也不需要过多废话,只问:“你们比赛什么时候开始?”
“报名是一周后,半个月后开始海选,偷偷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宋鸣也会来!”那男人道,“这是我的名片,到时候你们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
“宋鸣?”冯青不免惊讶。
这位可以说是国内摇滚殿堂级的人物,她房子的墙上还挂着对方年轻时候的海报。犹记得宋成义第一次白天来她家时,还盯着墙上的海报看了好久。她当时还开玩笑,说宋成义跟对方长得像。宋成义听了那话,只回了句是吗。
这人说话永远简单明了。
奇怪自己为什么这时候想起宋成义,冯青听那边的人道:“是的,就是那个宋鸣,你们一定要好好准备。”
等那人离开,冯青回头看向赵逐。
对方的眼睛里明显也透着兴奋。
宋鸣,可以说是他们这些独立音乐人心中的神。
赵逐将烟头掐灭,往外走去。
冯青见状,问:“干什么去?”
赵逐:“回家写歌。”
这男人,一兴奋就写歌。冯青不禁发笑。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名片,心里莫名冒出一个想法,这一次,说不定他们乐队的境况会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