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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第十八章

      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是种怎样的感觉,安亲王爷活了小三十年,第一回体会。但是他说了这句话,潘琳不仅不以为意,反而把他的脖子抱得更紧一些,身体努力地更向上抬,嘴里利利索索地来了一句:“好嘞!”
      再坐下来,有厚厚的布垫隔着,果然舒服了许多。一通折腾冒了一脑门汗,潘琳抬头看着元杰,笑道:“辛苦您了。”
      “没事。”
      “呃,您贵姓?”
      元杰沉吟片刻:“姓方,行二,你叫我方二就行了。”
      京城里的人都这么自报家门?潘琳不解,不过是不是应该从善如流?于是说道:“在下潘三。”
      元杰扬一扬眉,潘琳眨一眨眼:“方二……叔?”
      是啊,阿珂永远都是刚及笄的少女,而自己已经活到可以给她当叔叔的年纪了。三弟、阿珂和另外两个姐姐的死永远是元家人灵魂深处的创痛,还有那个曾经让自己恼怒嫉妒的、抢走了母后所有关爱的四弟,也死了。再有多少遗憾和追悔莫及,也都来不及了。
      两个人坐在一匹马上,靠得那么近,潘琳扬起的脸颊上还带着未拭的薄汗,元杰低头看着她一双又大又黑的圆眼睛,乍悲乍喜的心绪间浮起一股暖意,暖得直可以化开深冻多年的冰雪与绝望。如果之前有人对他说,不管怎样的遗憾和追悔都有机会补救,他一定会打落那人满嘴的牙。现在仿佛,是真的有了这样的机会。
      元杰皱起眉,然后突然就笑了,象是被潘三的话给逗乐了,笑声明朗胸膛起伏,一边笑一边搂紧怀里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阳越升越高的原因,觉得眼前整个世界变得更加明亮。
      苍落江是卫国境内最大的一条河流,从西北向东南横亘了整片国土,水流量丰沛,沿途支流众多,卫国几乎所有的大城市都在苍落江流域内,可以说这条江以一江之水养育了泰半卫国人民。
      卫国京城遽阳城曾经就座落在苍落江畔,江水支流与城内河流交汇,航运船只可以直接从大江上驶入京城。三百多年前,还是前朝统治这片国土的时候,有过一次相当大的地动,不仅人员死伤惨重财物大量损失,苍落江更是在地动的作用下改道,渐渐形成了今天的河道。卫国建国两百多年以来,数代君王励精图治,下大力气治水,这才有了今天苍落江波平涛稳,两岸宁静祥和的盛世景象。
      出京城遽阳向西百里,可达苍落江滨。一百里地,骑着骏马若是不顾惜马力,也就是一个多时辰的事,可今天的速度完全不符合安亲王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百里而已,中间停下了歇了四回,走走遛遛,早上卯初就出门,过了中午饭点才到地方。
      京城这一带的苍落江两岸,除了隐龙山,其余的地方都是平原,是著名的粮食产地。潘琳说要来看的麦子,早在她初潮刚至的七月时就被收割完了,现在过去了这么多天,田地已经被勤劳的农夫们深耕翻晒,准备开始播种下一季作物。平旷的田野上未耕的地是金黄色,已翻的地是泥黑色,两色间杂着铺成一块凌而不乱的巨毯,其间一条清澈的江水穿流而过,江上点点帆影,远处阵阵渔歌。
      潘琳从马背上跳下来,站在江边地势高的地方向四下里望去,高高的隐龙山山势突兀,象一柄从天而降的巨剑插在这片平原上。曾经的那么多年里,她只能从隐龙山的那一面朝这座山张望,现在被命运的巨掌拨到了山的这一面,再向山看去,觉得这么陌生,好象以山为界,之前十五年的元琅和从今往后的潘琳,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隐龙山里还埋葬着她今生无缘一面的父皇,与相依为命的母后。既然成了潘琳,这辈子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走近隐龙山,去给父皇母后烧一柱香,磕几个头。潘琳泪盈于睫,朝着隐龙山便跪倒,俯首下去,泪水滑落。
      元杰也在看着隐龙山。如果知道母后这么早就要离开,说不定这些年他会多往离宫里走几趟,说不定他能让自己放下对四弟的心结。说起来七个兄弟姊妹,连连凋零离散,他连最小的四弟的长相都想不起来了,甚至四弟遇刺身亡躺在棺木里时,他都不愿意过去再多看一眼。
      身边的小丫头突然跪下去就磕头,元杰扶起潘琳的时候,看着她满脸的泪,不由得轻问:“怎么了?”
      潘琳吸吸鼻子,赧然地说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看着隐龙山就特别难过……就,就特别想哭……。”
      元杰定定地看着这张和阿珂几乎一样的脸,轻轻点头:“皇陵在那里,算起来你应该叫太后一声姑姑,在这儿给她磕个头,也是该当的。”
      就是从灵殿前的石阶上滚落的那一天起,一切都乱了,当时她又伤又病,连母后是什么时候被葬进地宫都不清楚。这么些日子只敢在心里偷偷地想,无人可问,也不敢问。看着方二,潘琳忍住眼泪,尽量用一种后辈的恭谨的语气轻声道:“太后娘娘走时……可安详……”
      问这话,就象是平原上升出一座隐龙山那样,怎么听怎么显着突兀,但是元杰一点不觉得突兀,同样的话他也曾经说过,武安兵变后平定了一切,回到京城与母后洒泪重聚时,他问母后,父皇走时,可安详。不能在膝前相送的不孝子,乍闻双亲噩耗,也唯有在心中祈愿双亲走时无挂无碍,洒然而去吧。
      是阿珂在借着眼前这具躯壳,向她暌违了十五年的幼弟询问,母亲走得可安详。是这样的吧!元杰突然间愧对阿珂,当着眼前这张面孔,他自责得无以复加。长姐从小就心软爱哭,如果知道母亲是因为心疾突发而逝,知道母亲走时是有多么舍不下她伤病的孩子,而她的另外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阿珂该有多伤心。
      元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着潘琳点点头:“太后走时,很安详。”
      忍回去的泪水又流了出来,潘琳抬手捂脸伤怀大哭,元杰眼前的阿珂同样也泣不成声:“那就好……那就好……”
      头回见面的潘三就在方二怀里哭了一个畅快淋漓,说来也怪,这个介于方二叔与方二哥之间的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男人,让潘琳感受到了很久没有的安全感。好象除了小向的,这个男人的怀抱里也有能让她感觉到安宁的气息。
      大概齐……是因为他身上熏的香很好闻吧。
      哭了一大场,哭得太累了,坐在方二的马上回京城时,倚在他的胸口,潘琳仔细地嗅了嗅。以前在离宫里她的衣物上也惯常熏香,熏的是哪种那就说不上来了,母后和太妃太嫔们研究香料的时候她听着只想睡觉。
      元杰眼风扫过去,看见了潘琳闻味儿时鼻子尖微微耸动的模样。他现在特别想赶紧回到京城,找潘颀那小子问个清楚,这位新妹妹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怎么会跟阿珂这么象?简直就是时隔了十五年的一对双伴儿。
      还有关于方二……一见面时沉浸在巨大震惊中的元杰,几乎不假思索就隐藏住了自己的身份,这其中的复杂考虑此刻细想起来可以说是千丝万缕,但当时几乎不假思索。阿珂曾经笑着说二弟勇莽,不甚机灵,她怎么能想到十五年后的二弟已经被一重一重的死生考验与朝堂危机,打磨成了纯粹的政治动物。
      这一点很有必要对潘颀提起,这个世上除了皇兄,只有元杰知道潘颀为什么要借着酒色名声埋葬自己的才华。潘颀是个聪明人,当着聪明人的面不用事事说破,稍一提点他就会明白。
      骑马是个力气活,潘琳腰膝酸软肾亏体乏,到了最后如果不是元杰两只胳臂一起抱住她,她还不知道要从马上滚下去多少次。回程比来时速度稍微快一些,走到早晨车坏的地方时,潘颀带着画筝和两名从还等在那里,车已经换过,断了轴的那辆也找人拉回去修了。远远望见一队骏马,潘颀迎上前几步,招了招手,把潘琳从元杰的马上扶下来,笑着问道:“见着麦子了吗?”
      潘琳点头:“遍地都是,风吹麦浪。”
      “真的假的?蒙二哥呢吧!”
      “知道您还问!”
      潘琳乐,潘颀也乐。潘琳把颠散的头发别到耳后,对着潘颀深挚地微笑:“谢谢二哥,今天过得特别特别快活,谢谢您!”她说着,扭过脸儿扬起声儿对着元杰也笑道:“还有您,方二叔,今天也要谢谢您!”
      “方……叔……”潘颀和潘琳一同向元杰望去,还坐在马背上的安亲王眼风扫向潘颀,眸色略一沉,视线在他脸上意味深长地多停留了一小会儿,潘颀立刻明白过来,悬了一天心猛往下一沉。以往只是心里的猜测与估算,并没有得到什么实际印证,今天元杰的这一眼,吐露出许多让潘颀不敢确信的事。
      父亲与老太太他们的如意算盘,可能要白打了。眼前这位相识了一辈子,心思却越来越难猜的挚友,已经不再是少不更事的少年了。还有宫里高坐在龙椅之上、收敛起所有锋芒的皇上,也是越来越深不可测。
      潘琳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
      这个问题元杰想了一整个白天,潘颀想了接下来的一整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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