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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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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潘淑那个气啊,不打一处来。二叔和姑姑出门玩,玩了一整天,还出了京城,居然没有叫上她一起!
据悟净从老太太那边儿打听到的消息说,是安亲王爷突然地邀请潘琳出府踏青,二叔和姑姑天没亮出门的时候,潘淑大小姐还在床上和周公下五子棋。
安亲王的大名传遍天下,当今皇上唯一还活着的弟弟,十五年前和皇上一起从战场上厮杀出一条血路击败叛军拯救了江山社稷,十五年后俨然已经是卫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安亲王军权政权一把抓,长相又好,家世无可比拟,但是不娶王妃也不纳妾,还是据悟净打听出来的小道消息,安亲王他老人家保不准说不定喜欢的不是女人,是男人。
男人喜欢男人,要怎么个喜欢法?潘淑想不明白,那他邀姑姑出门踏青是什么用意?难道是对姑姑有意?难道他老人家一下子又不喜欢男人,改喜欢女人了?可千万别,这么好的姑姑刚回家才几天啊,潘淑还盼着能跟她长长久久地作伴儿呢。
于是晚上潘琳回府后去橘楼更衣的当口,潘淑溜到二叔的住处,向他打听有关于安亲王和今日之行的事,潘颀笑着摇摇头:“傻不傻,安亲王哪儿有功夫出城踏青,我不过拿他作个幌子,不然老太太她们怎么能同意让你姑姑出门。”
“我说呢,原来如此。”潘淑放下心来,辞别二叔,带着悟空与悟能一溜小跑去到橘楼,再陪着更衣梳洗后的潘琳一同去给长辈们问安。老太太和王夫人、少夫人这一整天都在背后议论安亲王和潘琳,分析来分析去,深深觉得潘琳有成为安亲王妃的潜质,现在唯一担心的一点就是潘琳的出身,庶女做正头王妃,有点儿够不着。
当然等见到潘琳,三位夫人不约而同地只是随口问了两句今天出去玩得好不好,累不累,别的一句没有提。这也是事先商量定了的,当着孩子的面不要多说,一来担心潘琳多想,是不是刚回来就想着把她嫁出去,显得冷漠,一来是太过关心会让人以为女方家是上赶着,太热心于向上巴结,显得不矜贵。
辞别长辈回到橘楼,小尾巴还一直唠唠叨叨地跟着,埋怨姑姑,出门不带侄女就算了,连一点儿好吃的好玩的都不带回来,难受,想哭。潘琳连忙保证,下次一定一起出门,绝不再单独行动,而且也绝不再空手而回。潘淑这才满意,露出笑模样,拉住潘琳的手摇来摇去:“姑姑,我今天晚上不走了,跟您一起睡,成不成?”
“你打呼噜吗?”
“约摸是不打的。”
潘琳嫌弃地皱眉,潘淑已经催着悟空回去取睡衣及一应梳洗器物,收拾完了率先爬上床,向里紧靠墙躺好,给姑姑留出一大半地方。
姑侄俩睡在同一张枕上,枕头两边各堆着如云的乌发,潘淑抬手摸摸潘琳的耳垂:“真的不肯扎耳洞吗?”
“怕疼。你扎的时候不疼吗?”
潘淑摸摸自己的耳垂:“小时候的事,记不得疼不疼了。您听说过吗,北胡那边儿的皇族,还有身份贵重的夫人小姐们都扎三个耳洞呢,一边儿扎三个,两边儿一共要戴六只耳环,也不嫌坠得慌。”
潘琳想象着六枝针同时穿过耳垂的画面,有点儿心疼想象中的自己。她翻身想仰躺着,尊臀朝下,‘嘶’了一声又侧睡回来。潘淑忙问怎么了,潘琳顿一顿,略有难堪地抚了抚自己的疼处:“今儿骑马骑了太久,太颠太硌,着实的……不受用……”
潘淑一骨碌坐起来,扭脸忿忿然:“还骑马了啊!好么!好我的二叔,亏我平时那么孝敬他,有了妹妹就把侄女儿抛过墙了是吧!”
“本来也没想骑马的,刚一出城门车轴就断了,方二叔这才带我骑的马。我劝你别骑,不是什么好事儿,你看我现在坐都坐不下去。”
潘淑皱眉:“哪儿还又蹦出一个方二叔?你们今天到底都玩了些什么,赶紧从实招来!说晚了等我自己打听出来,别怨我不念姑侄之情!”
今天哪里玩了些什么,潘琳记得的光剩下哭了。在方二叔怀里流了那么多泪水,把他胸前的衣服都揉皱了。哭得厉害了还不光是泪水,涕泪俱下,画面太美,不堪回首。沉吟着,潘琳揽臂抱住潘淑,象以往和荷蕊兰蕊一起睡觉的时候一样,亲昵地和潘淑头碰头,闭起眼睛:“出城,车坏了,二哥留下来修车,方二叔只好带我骑马去苍落江边,没看到麦子,早就都收割完了。然后再骑马回来。一天就这些,没别的了。”
“方二叔?他与你和二叔同去的吗?”潘淑的小脑袋瓜子里开始思索,她不太出门,对二叔身边交往的人也不太了解,想了半天想不出是谁,看到明天还得派悟净再出马。
关于方二叔,潘琳也说不出太多,两人一整天都同骑在马背上,但是交谈不多,长相没法子具体形容,潘淑来来回回地问,她只能说好看,个子高,身上有股好闻的味儿。
“连他身上的味儿您都知道啦!”潘淑感叹,潘琳探首在她颈项里一通呼哧呼哧地嗅:“你身上的味儿我也知道啦!”
两个人揉在一起又闹又笑,迟迟才睡着。老夫人的跟前,气氛却有几分凝重。轩敞的暖阁里,只坐着老太太和潘褒两人,所有的下人都被遣退,老太太略有几分不解地看着儿子,眉头微皱:“这……是个什么缘故呢?咱们家也不是非得把琳儿送进宫里,若是安亲王有意,也是良配。”
烛火再明亮,也只能在夜晚燃起,母子俩脸上都有倦意,老太太迟迟等不到儿子的下一句话,眉头不由得皱得紧了一些。屋里太安静,能听见灯芯儿燃烧时极低极低的嗤嗤声,潘褒对母亲说道:“儿子说的话,母亲只管听着就行了。若是日后安亲王那边儿有什么动静,还请母亲挡一挡。”
老太太相当不理解,虽说不想质疑儿子的决定,但是到底有什么理由呢?她也许不应该深究,可今晚潘褒脸上的倦意和无奈,让老太太既心疼又隐约感到担忧。偌大一个潘氏,只有潘褒独力支撑,若是碰到了什么难关,说出来,她仗着老脸不要,在皇上和安亲王这两个外孙的面前,应该还能说上几句话。
“伯玉,有什么事还要瞒着母亲吗?”
潘褒听老太太用许久不曾用过的乳名唤着自己,闭起眼睛一声长叹,眼睫颤动,喉间泛起酸意:“母亲……”
老太太坐直身子,关切地看着儿子,就算潘褒已经有了自己的孙辈,在她眼里,也是孩子:“母子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母亲不是没经过坎坷的人,有什么事你千万别自己一个人扛着。”
潘褒沉吟良久,终于缓声说道:“母亲心里应该也疑惑,儿子为什么突然把琳儿接回府内。早先儿子根本就忘了在山庄里还有这孩子,及至见到她的样貌,这才动了心思。”
“母亲知道你的用意必然与琳儿的样貌有关,所以一见面就说她是阿珂的转世投生……母亲也知道,咱们家确实需要好好地结一门亲事了,既然安亲王这边似有机缘,你又为什么一定要将琳儿送进宫里?”
“因为单凭一个安亲王妃,已经护不住我们潘家了。”
老太太听到儿子的话,心头一惊:“我们潘家,出了什么事了吗?”
潘褒垂眸看着地下灯光的光影,静室无风光焰不动,亮的地方始终明亮,暗的地方始终幽深:“母亲久居深宅,这些年里不知可曾细思量过,当年洛川王元钊与数名藩王及北胡勾结,叛军与北胡大军横扫泰半国土,咱们谷下潘氏与濮阳王氏只是略受坏损,并不曾伤及筋骨,这是为什么。”
老太太的眼睛睁得大了一些,说不出话来,只听得儿子继续说道:“父亲出身世家,年少时便弃文从武,率军抵御北胡为国家立下过盖世的功勋,儿子却在壮年致仕,早早退出朝堂,母亲就不曾疑惑过吗。”
“还有颀儿。不论文学武功,都不曾逊色于他人,这么些年,他在仕途上毫无建树,只能每日里走马观花游戏人生,母亲觉得,他真的是因为阿珂遇难抱憾至今,所以颓唐自弃甘愿堕落吗。”
“伯玉!”老太太猛地站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潘褒。
潘褒跪倒在地膝行几步,无助地俯首在母亲面前:“咱们家与王氏牵扯得太深,难以割舍,两个百年家族僵而不死,这么多的性命系于儿子一身,儿子苦苦支撑疲于应付,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当年洛川王元钊起兵之前曾经派人拉拢我们潘王两家,儿子虽未应承,但也没有向先帝禀报。儿子存了糊涂心思,只想两边讨好骑墙观望,等到时局明朗时再作决策。当日军中有消息传回京城,说恺儿与杰儿一同殒命,儿子被敌所惑,没有弄清楚真相就犯下了大错,儿子……悔不当初……”
老太太的眼泪都下来了:“你犯了什么错?到底是什么样的错?”
潘褒惨然落泪摇头:“儿子犯的错,没脸对母亲说,当日若不是太后娘娘在皇上面前苦苦哀求,咱们潘家与王家早就一败涂地了。武安兵变后太后常年居住在隐龙山离宫,既是为了替太皇太后与先帝守陵,也是为了心中对皇上存着愧疚,更是为了表明态度不再干政,不会再在皇上跟前帮我们潘家说一句话了。”
老太太闭起眼睛颓然地坐倒。那一年奇寒的冬日里,漫天大雪下了整整一个月,京城中哀号的哭声,遍地的鲜血,漫天的大火与残败的城墙。还有那么多的死人,那么多的罪恶。这一切,也与儿子有关吗?她不能想象,无法想象。
“太后娘娘活着一日,皇上还能容忍儿子一日,眼下太后娘娘已经仙去,潘氏与王氏眼看着大祸就在眼前。儿子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把琳儿送进宫里,送到皇上跟前儿,念着太后念着阿珂,想必她能多得到一些眷顾,若是苍天有眼能让琳儿诞育皇嗣,咱们家便还有一线生机。就算不能有孩子,看着她的脸,皇上多少还能顾念昔日的情份,当真要对潘王两家下手的时候,也许还能念着点香火之情。母亲,儿子不孝,儿子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