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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暗生(修) ...

  •   他像一团没有重量的云,从屋檐上一掠而过,黑色的夜行衣与夜色融为一体,没有月光——今夜是个好时机。
      他已在峨眉山下徘徊了半月,连峨眉派掌门喜欢吃不加葱花的酱牛肉都打听得一清二楚,传的有鼻子有眼,但这峨眉山上的区区布局,不在话下。半月前,有人花重金在沉幽阁点他的名,买峨嵋掌门的首级,并要求死状惨不忍睹。
      “无常”。没有人知道他真名叫什么,沉幽阁的头牌,请他一次,万两起步。
      斗笠用黑布包裹,压得很低,几乎盖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那必然是含着刀光剑影,寒意一闪而过,下一刻,他突然动了,近乎写意地划出一步,瞬间就从窗户钻了进去,袖中抽出一把不俗的剑来,在黑夜里没有反光,直指纱幔中的人。缦上挂着的铃铛一齐响起来,“叮叮咚咚”的煞是好听,“中计了!”他脚下已比头脑快出半步,脑中却还在暗自贬低自己学艺不精,轻轻一踩,凭空向上窜了半尺,横移两步,从雕木的窗子翻出去,外面早已灯火通明。
      电光火石之间,他已想通了所有关节,沉幽阁出了内鬼!不知是哪个乖孙把他出卖了!
      白衣修士里三层外三层地把他围起来,“如临大敌”四字仿佛就写在脸上,这一危急关头,他居然笑了,舔舔嘴唇,开口:“看来今日,墨华要饮足血了。”
      便见那后头走出一名消瘦的男子来,客客气气地作了个揖,余光瞟见“墨华”,一开口,便知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无常见笑了,不知是您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啊!”忽略周围剑拔弩张的气氛,还不知两人是旧交叙旧,言语间暗藏机锋。他把那光亮的剑锋用衣袍擦了擦,剑尖指地,笑道:“原来是峨眉掌门,在下倒是好奇,是为何有人高价买你的头颅。”突然,毫无预兆地,他动了,同样的身法,却使出了嗜血的狠意来,眨眼间两人已拆了七八招,墨华所过之处,死伤无数。
      那掌门也是了得,聚集剩余的修士摆出大阵来,硬是砍伤了他一眼一腿,全身而退。
      “穷寇莫追。”消瘦男子拦住“前仆后继”众修士,使了个眼色,“先扶我回去。”
      黑影在山林里几个起落,有些踉跄,瞬间就没了踪影。
      这绝对是他职业生涯中的滑铁卢!

      他回到山下的茅屋,换上一身寻常蓝衣,他经常原来相貌在江湖上行走,只不过大家都不知他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无常罢了。
      面颊清瘦,眼神中的杀伐之气收起,变得清润平和,若不看那流血的眼睛,也是个绝世佳公子,他也曾想过若是功成身退,那定是要过着隐居乡野的日子,但到那时,他会忘记手上沾过的鲜血吗?——大概那些冤魂会夜夜缠着他。他现在还不能回去,在沉幽阁,只要接了任务,没有完成,那就要以死谢罪,沉幽阁追杀到天涯海角,必诛之。
      他才不想因为这个峨眉的破掌门送了性命,幸好,委托人没有定下期限,只要拿到了头颅,无论何时。
      被峨嵋刺在腿上伤了七道伤口,道道见骨,刺刺有毒,若不及时包扎,后果……还是可堪设想的。右眼已经模糊不清,左眼好似也被血糊住了,包裹上一层红雾,没时间了,他必须找人来帮忙,跌跌撞撞出门,可这百里之外,哪有人家?
      倾竹看着前面小树林间有木屋的影子,跌跌撞撞地跑过去,翻进院中,藏在角落。
      他虽受了重伤,耳朵一动,便知来人脚步虚浮,气血不足,是个女子,有几下拳脚功夫,按照平时,几下便可以豁倒,而今是不同于往日,现在只要有人随随便便插一刀,他都抵挡不住。
      只能先下手为强。
      倾竹只觉脖子上有铁器横过,微微一紧,身上带着浓厚的血腥味,耳边传来沙哑的男声:“别动。”她乖乖僵住身子,顺势向后仰了仰,低声讨饶:“公子,小女子途经此地,不想有人企图,企图……小女万不得已,躲在这里,还望公子搭救一二。”她故意装出娇弱的样子,放低身段。他顿了顿,已有了对策,提起她的衣领,往屋里一丢,冷冰冰横了她一眼,道:“躲好。”
      他本不是侠义之人,但为何要出手救一个素不相识之人?在心里为自己找了两条理由,其一,自己的伤要别人帮助;其二,她装模作样的样子,真的……大概是他这辈子从没接触过女人,觉得新鲜,当然,其二他是不会承认的。
      强撑起墨华,他提剑候在院门边,待那两个壮汉走后,回到屋中,便是一阵的天旋地转,恍然间有一只手扶住了他,顺势靠了靠,昏倒在地。
      倾竹很会察言观色,在他倒下的那一瞬间,抽出一只手来把他拖到木床上,心中嫌弃道:“看着清瘦,分量却不轻。”随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唤道:“公子?公子?晕了?”
      倾竹觉得自己虽然是小门小户出身,但也算是“知廉耻,懂荣辱”之人,断断然不会有恩不报,她停住脚,一个一个掰开他的手指,抽出墨华来,将它塞入剑鞘里,扔在一旁。
      却蓦然,被他紧紧攥住了衣角不松手。“别走!”
      她无奈,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心仪之人吧,她扯下那一片衣角,他仿佛有了安全感,睡得安稳了。
      检查了一下他腿上和眼睛的伤口,她不由得想到路上听到的传闻,“黑衣人夜闯峨眉, 掌门身受重伤”她眼神微微一凛,稍稍思虑一番,就猜出其中缘由,也再不去想——这不是她能够关注的,全神贯注手下的功夫。伤口用白酒消了毒,撒上了从屋子里翻找出来的金创药,伤口狰狞,她有点不敢看,却佩服他的定力。他眉头紧皱,冷汗从额头冒出来,凝聚成水珠,嘴唇咬得死紧。
      酷暑炎炎,倾竹在后院这了几只宽大的叶子扎起来,绑成一只简易的蒲扇,坐在床边,慢慢摇起来,在这炎热的夏天,伤口容易发炎。
      他的相貌生得好,薄唇微抿,眉峰轻皱,睫毛像蝶翼似的,安安静静地伏在眼脸上,肤色偏白,喉结突出,手指上包裹着厚厚的茧,指节修长,瘦得突出骨头来。
      华灯初上,他昏睡了一天一夜,眼皮有些沉重,慢慢睁开,屋里没有点灯,少女的馨香就萦绕在鼻尖,他方才想起发生了什么事,床边的人呼吸绵长,素白的小手还搭在他的脉上,简易的蒲扇掉在地上,已有些散开了,头枕着胳膊,就这样睡着了。
      他不觉放轻了声音,小心下床,捡起简陋的蒲扇,用那双平时拿剑的手扎紧,摇起来。
      她发鬓微乱,散在耳边,大概是太累了,还是没醒,自作主张翻出了他的一件衣服穿上,有些宽大了,领口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脖颈细而修长,脆弱得仿佛一捏就断。
      这种女人他见过的多的是,细腰胸大的,数不胜数,何时会对一个小丫头脸红?他回过神来,就见她晃晃头,撑着坐起来,声音还带着刚刚醒来的沙哑:“嗯……你醒了?”慵懒至极,媚骨天成。
      倾竹抬头,看到那双含着寒光的眼睛,一个激灵,睡意全无,为他的目光所摄,稍稍避开,问道:“公子?”
      他把寒意收敛,寒潭化冰,如沐春风,便柔和了些许,开口道:“谢谢。”
      倾竹用手撑了撑床沿,可能是两天滴米未进,脚下一软,重心不稳,歪倒下来,他眼疾手快,但他忘了自己余毒未清,左手无力,本可以稳稳抱住,却软倒在他怀里。
      她的腰很细,不盈一握,脸就埋在他的肩膀上,倾竹反应过来,挣扎站起,退出两步,小脸微红,一揖到底:“多谢公子,多谢公子两日前救命之恩,小女无以为报,定结草衔环,为奴为仆,做牛做马,报答公子,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她很会察言观色,脑子转得飞快:自己一路逃亡,何不如安顿在此?——像一只灵活的小兔子。
      如何称呼?自己从小在沉幽阁长大,都是用代号称呼,没有名字。他张了张嘴,顿了顿:“常夜。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吧。” 原来名为常夜,衣倾竹恭敬拜下:
      “请公子赐名。”
      “就叫……归玉。”她不愿透露她的真实姓名,那就随她的意。
      从他说出她的名字起,有什么东西破土而生,顷刻长成参天大树。
      初见时他心思暗动,波涛汹涌。她古灵精怪,天真烂漫。
      而有人白首如新,有人倾盖如故。
      他们之间属于哪一种,还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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