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落日月升》五的三次方

8、世事无常坏陂复

　　“让开，让开，都他妈给我让开！”
　　午夜，康达医院急诊走廊上回荡的声音，除了急救床车轮与地面的剧烈摩擦声以外，就是蓝煜嘶哑的怒吼和急促的喘息。洛明轩被护士从救护车上推下来，头部的鲜血将染红了半个枕头。
　　“医生，医生在哪！”蓝煜像一只失控的豹子般在急诊中心转盘处冲着护士疯狂地喊叫，周围的人纷纷看向这边，不敢靠近，窃窃私语。一位中年女医生闻声疾步上前，站在急救床面前，低头看看躺着的人，皱皱眉头，转头问蓝煜：“你是家属？什么情况？”
　　蓝煜面色惨白，神智不清，不停地喘气，豆大的汗滴顺着额头流到衬衫里，胸前晕湿一片，刚才扯着嗓子喊的劲一下子使不出来了，张不开嘴。医生叹了口气，看着他身边的两个人估计也问不出什么，马上扭头问身旁的小个子护士：“小小，患者什么情况！”
　　“尹主任，车祸，”被称作小小的护士，与她的外形很匹配，身材娇小，她指着躺着的人又看了看蓝煜说，“患者应该是为了救他，从高坡失足跌落，头部撞到石头，目前一直昏迷。”医生翻了翻他的眼睑，将听诊器放到胸部听了听，面色瞬间变灰，立刻冲着几个护士说：“，情况不太好，马上抢救”，又看了一眼像个雕塑似的蓝煜，“家属在外等候！”
　　蓝煜双手撑着膝盖，弓着背，呼哧呼哧地喘气，余光里护士们噼里啪啦推出一车手术工具，剪子，刀，纱布，棉花。灯火通明的急诊走廊里，充斥着刺鼻的药水味，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和来去匆匆的脚步声。蓝煜一句话都没来得及问，手术室门就静静地关上了，“手术中”三个字的红灯亮起。
　　这一幕，许多年前，似曾相识。
　　剧烈的运动与强烈的情绪波动之后，蓝煜的心脏难负重荷，再次心绞痛地厉害，呼吸困难。颜苍一把扶起蓝煜，拍拍他的脸，说：“蓝煜，怎么样？是不是上不来气？”在触碰到他的脸的瞬间，颜苍心里一沉，他顺着胳膊摸了摸蓝煜的手，冰凉发抖。
　　颜苍立刻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几种颜色不同的药丸，这是他时时刻刻为蓝煜准备着的心脏急救药，硝酸甘油片、速效救心丸和丹参滴丸。虽然这几年，蓝煜基本上已经不吃这些药了，但是颜苍的包里却每天都备着，以防万一。这不，现在就是万一的情况。他磕出几粒不同颜色的药丸，塞到蓝煜的嘴里，又从急诊的饮水机里倒了杯水给蓝煜灌了进去。蓝煜的嗓子干得像要撕裂，就连咽下一口水都有深深的灼热感，不禁眉头一皱，发出嘶地一声。
　　“我草，你自己不知道自己有病吗？你要作死吗？”颜苍即便明白，深刻地明白洛明轩对蓝煜的意义，但是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即便是洛明轩为了救他而在在急诊室里生死未卜，他心里还是暗暗地在骂，骂洛明轩，骂自己。
　　“谢谢了！”蓝煜深深呼出一口气。
　　颜苍扶着蓝煜坐在椅子上，说：“你稳一会，等会看医生怎么说，别担心！”又看了看半天没发出一点声音的蓝如冰，像个木偶似的坐在椅子上，又重重叹了一口气，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说：“半天不出声我以为你断气了？去外面给你哥买点吃的，清淡的！”
　　蓝如冰抬起头，眼眶里的泪水一直在打转，两眼发直，声音抽泣着，说：“你说，明轩哥，会没事的吧？”
　　“他有事没事都有医生在抢救，你哥现在这个样子你才更应该担心！”颜苍有时候真的想一巴掌把蓝如冰给打晕，洛明轩真是个灾星，他一出现，就全乱了。他无奈也没有办法，说：“快去吧，小心点！”
　　蓝如冰像个机器人似的站起来，缓缓往门口挪着，一步三回头。
　　颜苍深深吸了一口气，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两个食指使劲揉了揉，拿出风油精点了两滴涂在太阳穴上，瞬间清醒许多，低头看看手表，已经很晚了。他脱下自己的风衣外套，披在蓝煜的身上。蓝煜浑身力气似乎早已经被抽空，呆呆地一动不动，死死盯着手术室的门，如果不是喘气，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仿佛周围的一切被屏蔽。
　　“颜苍，你能体会这种感觉吗，失而复得，得而又失，在他消失这几年，我虽然找不到他，但是我始终相信我们总能相遇，但是失而复得，得而又失，再次为了我，就在我眼前，”他双手搓了搓脸，自嘲似的笑了笑，然后抬起头盯着颜苍，眼神毫无光彩，一字一句地说：“所以，如果这次明轩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能真的撑不下去了，到时候.......你可别怪我！”
　　颜苍一顿，心里咯噔一下，那一瞬间，他的血液凝固住，眼睛里重重的忧伤无法掩藏，他紧紧抓住蓝煜的手，心疼地把他揽入怀里，嘴角扯出一个艰难的弧度，压低本来就低沉的声音说：“别瞎说，不会有事的！”
　　窗外漆黑一片，静地让人心慌，整座城市已经进入梦乡，几个小时后，太阳依旧从地平线升起。然而，城市的某些角落里总暗藏着深不见底的悲伤与苍凉，它不会随着太阳的升起而消逝，只会更伤。
　　医院的钟表滴滴答答，像是生命的倒计时，纵然过去几年有如白驹过隙，但此刻的时间像静止的死水一般，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无限的煎熬与折磨。蓝煜期盼手术室的门打开，又极度害怕打开，害怕没消息又害怕有消息，陷入黑洞般的恐惧中。他双手抱着头，埋进膝盖中间，像一只鸵鸟，想隔离外界的一切声音。
　　吱地一声，厚重的手术室被推开，走出来的是刚刚被称为小小的护士。蓝煜几乎是在门响的同时刷地冲到护士面前。
　　“怎么样？医生，他怎么样？没事是不是？”蓝煜双手钳住护士单薄的肩膀，小小被抓地疼痛，眉头微皱，示意他松开。颜苍拍拍蓝煜的手，对他使了个眼色。
　　小小护士看蓝煜松开手才说：“你是洛明轩的家属？幸亏送来得及时，他目前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腿上手臂上轻微擦伤，肋骨骨折。”
　　还未等小小说完，蓝煜就大圩一口气，双手合十，眼泪没有憋住，顺着脸颊滑落，自言自语地说：“谢谢谢谢，太好了，他没事他没事！”
　　护士见他喜庆的模样，有点不忍继续说下去，但是必须要继续说完：“我还没有说完，”她顿了顿，“他的头部受到严重创伤，脑部有大块淤血，虽然脱离生命危险，但是情况不太乐观。”
　　晴天霹雳！
　　“什么意思，什么叫不乐观？”蓝煜的脸色，瞬间由晴转阴，霎时变灰，“你说清楚，他到底怎么样？不是没有生命危险了吗？”心情大起大落，他再次紧紧抓住护士的肩膀，力气更大，像是要捏碎她。
　　颜苍看着蓝煜的情绪几乎失控，扳住他的肩膀，不断拍着他的后背，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蓝煜，别激动，冷静！医生会有办法的！”
　　小小做了几年的护士，早已见惯这样的场景，生离死别，呼天喊地，呕心抽肠，每天都在上演。她叹了口气说：“请你冷静，虽然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大脑会有创伤，可能会昏迷一段时间，然后具体情况再看，做好心理准备。”
　　颜苍替蓝煜在家属通知单上签了字，转身推开手术室的门，回头望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蓝煜，摇了摇头，进去了。
　　手术室门前一片死寂。
　　“再等等，蓝煜，也许不会那么糟！”颜苍心里同样忐忑不安，虽然他视洛明轩为眼中钉，但是蓝煜却视他为心口的朱砂，他不得不希望洛明轩平安无事。
　　蓝煜像根面条似的靠着墙壁滑下去，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地面上，体面的西服早已被糟蹋地不像样子，谁还能看得出这是一位刚刚开完钢琴演奏会的演奏家呢，国王与乞丐只是一毫之差。
　　蓝如冰拎着两袋子吃的，无精打采地从外面回来，完全一副丢了魂的样子。颜苍用眼神示意她，情况不乐观。袋子哗啦掉在地上，饼干饮品撒落一地。
　　走廊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让人头痛作呕，昏白的灯光令人头晕目眩。颜苍不停地在手术室前徘徊，几个小时前，他还在音乐厅里准备演奏会的后续签售活动，现在竟然陪着蓝煜蹲在急诊室门口，等待着一个人的命运的结果，世事难料，可谓是世事无常坏陂复。
　　“手术中”的灯灭了，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