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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应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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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润玉行走在一片白雾的沼泽地里。
  四周白茫茫的,不辨万物,他在这雾里不知走了许久,步履蹒跚,风霜割面,他感觉自己正在变得苍老、迟钝、缓慢,哪怕他某日停在水泽前注视着倒影里的人还是一样的熟悉,那种奇妙的感觉,像是他正在跋山涉水,穿过时间的洪荒,溯回而上,去往不知名的地方。
  倒流时间,在神界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们可以短暂的回到某一天,某一个时间,却不能强行穿越时空,将时间逆转,因为这是宇宙间的规则,谁都不能打破这种规则。
  在神典第十六卷的光阴下卷里有记载过关于时空的只言片语,是白夜,黑天,夏雪,冬百花,一切都是混沌的。
  他不停的走啊走,在无边的荒芜里流浪着。
  他感到自己就快要死了,那种从灵魂里逐渐干涸,被无边的寂寞所吞噬,绝望而孤独的死在这沼泽里的时候,他听见了声音……
  簌簌,簌簌……
  是布料擦过茂森的枝叶带起的摩擦声,他的脑子里一下涌入了鲜活的画面,那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枝繁叶茂,绿意青葱,有人正在穿过这片茂密的树林,他(她)是谁?他(她)要去哪呢?
  有一滴水珠落在他内心干涸的土地上,接着两滴,三滴,四滴,无数滴,变成了雨,开始滋润他寸草不生的灵魂深处,他感觉身上的缺口正在一点点被填补,温暖的光透过小小的细缝照射进来,有绿芽要破土而出,迎接新的生命。
  他追逐着这个声音,不停的奔跑,你是谁?你在哪儿?你能和我说说话吗?我真的非常的寂寞。
  -
  他看见了一个孩子。
  年幼,稚嫩,六七岁。
  她呆呆的仰着头,看着天上,嘴里发出赞叹的声音,“哇……是大龙……”
  龙?
  是的。
  他才想起来,他是只龙。
  和其他的神龙有些不同的,他是龙。这代表着他更加的古老、强大、神秘。龙已经不存在在世上很久了,从封神时代起,龙族接受了神位,它们不再是神话里邪恶的物种,神性就像一个枷锁,封印了它们身上古老血脉里的残暴、冷血和欲望。
  数亿光年以后,诸神陨落,神龙也经过一代又一代的繁衍,血脉里属于龙的本能也越来越薄弱,就在龙族要彻底灭亡前,他降生宇宙,又或者说,他从未死去,一直沉睡在时间的洪流里,直到……有人将他唤醒。
  龙醒了。
  它感到前所未有的悲伤,它的父母兄弟已经不在了,它感觉不到这个世界上另一只龙的存在,它睡着的时候,十分的孤独,醒来后,更加的孤独。
  龙发出了悲伤的吼叫。
  大雨,是它的眼泪。
  它想,那就这样孤独的死去吧。
  龙放弃了飞翔,如巨大的山一瞬崩塌,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它好像又回到了那片无边的沼泽地,四处寂静,无边无际,它得不到救赎。
  在雨声里,好像夹带了什么不同的声音……杂乱的脚步声,一个小女孩朝它跑了过来,它想起来了,是刚才见到的那一个。
  “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为什么要哭呢?
  为什么哭的那么伤心?
  它们明明并不认识。
  “有神能听到的话,拜托你了,我愿意用自己一半的生命去救它!”
  神没有听到她的话。
  是龙听到了。
  她根本不知道,与龙订下契约是多么愚蠢的事情,她将永生永世都无法摆脱龙的追逐,哪怕岁月更迭,星移斗转,龙都会顺着时间的洪流,再一次的找到她,占有她的一切,她将如承诺的那般,为龙献上自己的生命与灵魂。
  这就是,龙的新娘。
  龙睁开了眼,它感应到了世界,无数嘈杂的声音如潮水灌入脑海,混乱的气味涌入鼻腔,它再一次与世界有了联系,因为眼前这个承诺给它一半生命的小女孩。
  龙卷起了小女孩,它咬了她一口,在它身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记,它此刻还非常虚弱,还需要沉睡一段时间,要在小新娘身上留下记号,这样她无论去到哪里,龙都会找到她。
  从此命运相连,生死不离。
  润玉重新掌握了身体,他粗喘着,心脏快速的跳动,他下意识的摸自己的下巴,好像刚才咬在女孩子腰上的那一口,触感还那么鲜明,甘甜,美味,无与伦比,世上没有一种味道可以比拟,强烈的饥饿感灼伤着他的胃,空虚感挥之不去,他能感觉到,自己对那具躯体的渴望,就像原始的动物看见猎物时,要捕杀的本能,吃掉她……吃掉她……吃掉她……,这样的声音在脑海里不停的盘旋。
  够了!
  休想控制我!
  他夺回了自己的意识。
  一切都昭然若揭,他看见的小女孩,就是幼时的邝露,邝露看见的那只龙,就是他……
  她是被它吸引来的。
  因为它太孤独了,它渴望有人能够救赎它,让它从时空的长眠里醒来,于是它召来了她,甚至,她有可能,是因为龙的渴望,才降生在世的,所以她的命星才会如此黯淡,没有星轨,只活在他的轨道上,因为她,本来就是“它”创造出来的。
  润玉神情恍惚,他没有发现自己面前凭空出现了一个大庭院,他走了进去,直到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才回神发现自己不知走进了哪个神仙的府邸。
  有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她蹲在院子里哭,手里拿着一个小袋子,挖坑把它埋了。是邝露,他一下就认出来了,这是……龙的记忆吗?
  场景不停的切换着,有小小的邝露在读书,练法,龙一直都在看着她长大,在他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他曾经化为“龙”,干着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
  润玉握紧拳头,羞恼的转过头,显然无法接受自己做过这种事。
  他躲了一段时间,不敢再像个变态,成日偷摸进太巳府看她,直到那日,他感觉到体内那股熟悉的力量一点点涌上身体,伴随而来的,是强烈的饥饿和空虚,它如此渴望她,每一寸都想要得到,这样的念头在他体内暴走。
  于是,他在无意识中,第一次召唤了她。
  那时,她疼晕了过去,是她十五岁的生辰。
  命运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
  而后几年里,他也这样召唤过她几次,每一次,都在夺取她的灵力,让她饱受折磨。
  他看着她,兜兜转转,无可自拔的被吸引,来到璇玑宫里,没有欣喜,只有无力,无力阻止她,也无力阻止这个诅咒正在一点点实现,龙的新娘一定会遇见龙,原来他眼中的种种巧合,不过皆是宿命如此罢了。
  -
  润玉又回到了那片白茫茫的世界里,只是这一次,他见到了一尊佛像,恒立在空地上,金光闪闪,法相森严,佛捻着指,无悲无喜。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
  是你来到了这里。
  我?
  回去吧,回你该回去的地方。
  我不想回去。
  执念不散,害人害己。渡此一劫,方得圆满。
  我是她的劫,还是她是我的劫?
  天机,不可说。
  天岂能阻我?我绝不会任它摆布!
  他以掌为爪,穿过胸口,抓住了自己一魄,那一魄里是他的情识,用力一捏,化为无数光尘,那一瞬间,所有温暖的东西都脱离了他的身体,他的感知变得无比的敏锐、冷漠,世界在他面前竖起了一道道的高墙,隔离了光照进来的可能。
  他好像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要不为什么,感觉胸腔里,那么空,那么冷呢?
  -
  润玉睁开了眼。
  神魔大战已经结束了,天魔两界以忘川为界,协议永远停战,锦觅留在了魔界,和魔尊成了亲,她怀孕了,不久后,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
  天帝陛下静默的听着他沉睡时发生的这一切,脸上没有流露出半分表情,邝露在给他说的时候,一直在悄悄的关注着他的表情,她觉得殿下从醒来后,就有些奇怪。
  他太冷了。
  冷的周身的气场都像有了实体,变成冰锥,不让任何人靠近。
  他只是沉默的听她阐述完一切,而后淡淡的抬眸看了她一眼,邝露明白,这是让她离开的意思,她脸上暖暖的笑容僵硬了一下,心头因为他苏醒而雀跃的心情都渐渐沉了下去,听话的走了。
  可能……殿下只是刚醒,身上的伤还没有好,才会有些反常,一定是这样的,她安慰着自己。
  可是这样的情况并没有变好,润玉开始找来了彦佑,辅佐他议事,他让人接手了邝露手上的一切,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从璇玑宫时,伺候他的起居这种贴身事务都是邝露一手完成的,她感到意外,不解,委屈……
  为什么?
  是因为她私自放了锦觅仙子,害他失去了喜欢的人……
  还是因为他,终于发现她一无是处,只会牵连拖累他,所以厌倦了,不想要了?
  邝露不敢问。
  她甚至不敢发出一声异议,因为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说不的权利不是吗?她只是殿下的一个小兵小卒,一颗棋子,一个追随者,这样的人,他身边不计其数,丢掉一个又有什么可惜的呢?
  只是她,曾经,曾经有那么一瞬间,是真的以为或许在那人的心里,她也是有一点分量的……
  所以他会送她水灵珠护身,说带她去看不周山的花节,将随身的配剑也要送她防身,为她准备封神礼的仙服,让她住在上清宫的偏殿,她享受着这一切,做着一个不切实际的美梦,忘了身份,越了举动。
  让他感到困扰了吧?
  深夜。
  上清宫偏殿的门被悄悄打开了一道,一只锦靴踏了进来。
  他背着月光,月华似水,洒在他的身上,分外的寂寥,他悄悄的靠近,如墨的眸子注视着床上睡得香甜的姑娘,小小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应该偷偷躲在被子里哭过,她不知道,有人就这么坐在她的床边,看了她多久。
  默然,是一声极轻的叹息。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为什么坐在这就不想要走,也不知道自己伸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是为何,只知道这一切的举动,都让他的心上,如绑巨石,刀尖行走,每一下,都是沉重又尖锐的痛苦。
  明明是很痛,为什么还要做呢?
  “若你是劫,那我便来应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