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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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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方遇的连环攻势下,我同意了他的请求,恰好老板说民宿还剩一个双人间。
 民宿的两个房间在二楼,一楼供老板和家人的日常生活,二楼的两个房间并行,外面有一条约一米宽的走廊。房子是普通的农村自建房,房间门是深褐色的木门,透过窗还能看见院子里重叠纷繁的蓝雪花。
 走廊一边是楼梯,另一边则通向露台。露台不大,靠近墙壁处放了架藤条秋千,没有什么客人来,它上面落满了灰尘。
 民宿位于岛上海拔较高的地方,正对着内凹的海岸线,站在露台上,能清晰看见渔船缓慢回驶。
 楼下有骑着摩托的渔民经过,在转角处碰到熟人,于是停下寒暄。他们谈天气,谈最近的收获,谈明天凌晨几点出海。并不宽敞的马路一旁堆放着生锈废弃的渔船,翠绿的渔网搭在上面,海藻早已被晒干,腥臭味在海风中逐渐稀释。
 
 方遇很喜欢这个露台,他找老板要了一张方帕,仔仔细细将秋千擦干净。他坐在秋千上,因为身材比同龄人单薄一些,秋千并没有太大的晃动。
 他将额头靠在锈蚀的扶手支撑上,我站在他旁边。微凉的风,下沉的太阳,旅店对面的小路上,有人正挎着装满野菜的篓归家。
 我们都没有说话,夕阳密密绵绵散装,在透光的高积云后、在鸣笛的渔船上。此刻我小小的世界中,没有佶屈聱牙的话语,也没有光怪陆离的城市灯火。
 
 海面被染成粉色,我低头看着方遇。
 海面上正盛开着大马士革玫瑰,簇拥在渔船下,隔着地日的八光分,就这样送到了他的面前。
 
 我们在露台上待了很久,直到天色完全变黑,海面上亮起星星点点的渔灯,我们才回房间。晚上我们和老板一家吃了家常菜,老板的女儿一点都不怕生,缠着我和方遇聊天,他被小姑娘逗得前仰后合,激动时还笑着靠在我的肩膀上。
 
 和方遇共处一室的我有些局促。
 大学时,由于生物学院的专业很多都是A类学科,学校新建校区供生物院师生学习生活,住宿也理所当然是两人间。刚开学时,由于我自身隐秘的心理问题,我对于社交并不热衷。但李立甬的性格则和我大相径庭,他健谈开朗,和系里所有同学关系都很好。他作为我的室友,通常作为我们两人之间的主动方,在寝室时经常挺着他略显肥硕的肚腩走来走去,久而久之我也习惯他的大大咧咧。
 而方遇则不同,他纤细白皙,我甚至觉得他看谁都像一往情深。因此在大学时,我都要极力避开他。不看见他,不想起他,我就能像往常一样,在犀牛般坚固的外壳下,完成每一天既定的生活轨迹。
 我们本就该像两颗位于第三轨道的行星,在各自轨道上运行。
 
 为了掩饰我的局促,我在房间里秉持着不看他、不理他的原则完成了洗漱,躺在床上搜索明天回程的班次。他好像知道我在躲避他,也一言不发完成洗漱,然后重重坐在我对面的床上。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方遇正盯着我的手机,看见我看他,于是又撇过脸去。过了一会,方遇还保持着气不顺的样子,站起来问我:“手机怎么好玩吗?一句话都不跟我说。”
 我收了手机,撑起身体坐在床上:“我在搜明天的回程票。”
 他挑了一下眉,语气有些咄咄逼人:“和我出来玩就这么不耐烦,想回去?”
 “并没有。”我觉得他有些缺乏常识,今天的他对环境格外敏感新奇,于是我问:“你之前没有出来玩过?”
 话一出口,我突然后悔了。
 方遇瞥了我一眼,躺在床上将被子拉起来,说:“没有。我没怎么出过门。”
 “读书的时候春游呢?”我问。
 他没有回答我,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我。
 我害怕他生气,过了好一会,想确定他气消没有,于是蹑手蹑脚下床,站在他身后,弯下腰探头看着他的脸。方遇的脸埋在雪白的枕头中,他眼睛紧紧闭着好像睡着了一样。
 
 我看了很久,走廊昏黄的灯透过老旧的窗帘侵入房间,落在他睫毛上,他在流逝的时间中静谧地流淌着。他的睫毛微微颤动,像蝴蝶般。我直起腰,回到自己床上。
 方遇闷闷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你总是这样吗?”
 我掀被子的手停在空中。
 他说,“你总是这样吗?说了让人生气的话之后,也不会哄一下。”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方遇转过身,他睁开眼睛看着我,像是哭过一样,眼睛湿漉漉的。
 “你刚刚冒犯我了,你需要哄我一下。”
 许是此刻他的表情太脆弱,我不由放低声音:“不好意思。”
 他没有接受我的歉意,反而将脸整个埋在枕头中。过了好一会,他才撑起上半身,板着脸对我说:“你照着我说的话对我说一遍。”
 “小遇对不起,以后只要你想出去玩,我一定会陪你的。”说完,他皱着眉头,露出自认为凶狠的表情催促我:“你快说。”
 他有些不切实际,我只好擅自更改他的话,安慰他道:“方遇对不起,以后有时间的话,我会陪你出去玩。”
 他不太满意我的回答,依旧板着那张好看的脸:“这是你哄人的态度吗?”
 
 我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轻声对他说:“小遇对不起,以后只要你想出去玩,我一定会陪你的。”
 
 方遇睡觉时十分安静,不翻身也不会打呼磨牙。我和他相对睡着,前几天我总是难以入眠。今夜,我看着他侧躺时起伏的轮廓,渐渐有了困意。
 梦里,我听见方遇委屈的声音,“你总是这样吗?说了让人生气的话之后,也不会哄一下。”
 我有些无措,想重复他让我安慰他的那些话,却找不到他的身影。
 我跑了好久,腿有些发酸,却发现此刻的自己正站在马路中央。
 马路上围满人,他们盲目地充当着这场悲剧的观众。这是我小学放学必经的马路,鲜血顺着拥挤的人群流到我脚边,人们带着我不能理解的表情交头接耳。
 我的耳旁是救护车和警车的声音,尖利的警报声像哭声一样萦绕在我脑中。
 
 我记得这场事故。
 放学路上,我像往常一样剩了半瓶汽水,想着待会和淼淼一起偷偷喝。却看见十字路口上围满了人,我对于人的生离死别没有太大兴趣,只想快点走过这里,却看见人群外站着小小一个背影。
 “淼淼。”我叫他。
 他没有转头看我,于是我走上前拍拍他的肩。他一动不动,我以为他因为目睹车祸吓到了,想拿出做哥哥的样子,伸手遮住他的眼睛,安慰他道:“不要怕,世界上有很多的意外。我们一起去喝汽水吧,不要哭啦,你开心一点。”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充着血,脸因为悲伤和愤怒而扭曲。
 “你不要碰我。”他对我吼道,眼泪滴到我手上。
 我心慌地往后退,踩到侧石跌坐在地上,我的尾椎骨好痛,更痛的却是淼淼踩我的那脚,我看着他哭着向人群跑去。我觉得好委屈,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不理你了。”这是我对淼淼说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等到我觉得冷战期太长了,想向淼淼示好,站在裁缝店门口,才得知那天出车祸的是淼淼的母亲。我后悔自己当时还不知道情况,就对淼淼说那些自以为安慰人的话。
 我和淼淼本来就是偷偷认识的,淼淼说上学的时候同学经常会欺负他,所以他的母亲现在不让他出门,让他自己在家读书。而我因为家庭原因,也没有几个朋友。为了能和淼淼一起玩,每周五我都会对保姆说:“我要班级活动啦,你不要来接我。”
 淼淼搬走后,我便没有理由再自己回家了。
 有一次周五的放学路上,保姆好奇地问我:“小犀,你们学校周五没有活动了吗?”
 不知为何我突然哭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
 
 我醒来时,方遇蹲在我床前,他伸着手,呆呆看着我。
 我的眼睛很酸,还有些肿胀的感觉。
 方遇并没有因为我醒来而停下动作,他伸出手,他的手很温暖,指腹轻轻滑过我的眼角。
 昏黄的床头灯镀在他身后,他将手指放在我眼前,有一滴眼泪停在上面。
 
 他说:“你看,我摸到了鱼的眼泪。”
 
            
            
                        
                            
                     
     
    
    
    
    
